与李鄂所部掳掠来的各族青壮,都会分发皮袍、皮靴、手套,并能饱食不同。
完颜阇母所率会宁府人马,可是有数万金国贵族在的。
金国既是战争文明,也是奴隶制文明,集中到会宁府的贵族,于酷寒之中决战,自然不虞食物跟保暖。
他们所拥有的奴隶,寒冬之中,只一身皮袍或是只一身布衣的大有人在。
完颜阇母所部五路大军新建的木制军寨之中,不仅有木屋,还有大型的毡帐。
会宁府联军之中,可不止是男丁,国祚倾覆在即,吴乞买的军令就是适龄之人无论男女都要参战。
战争文明的腐化速度,也是极为迅捷的。
冬日、冰原、决战,生死在前、缺衣少食在后,莫说是普通的女真族人了,即便一些会宁府所属的小官、小贵族,也难以支应这种酷寒之中的战争。
刚刚成型的金国官场,也确属弱肉强食之地,没了金主吴乞买坐镇,之前金国上京会宁府之中的龌龊,便在冰原之上、酷寒之中爆发了。
上层贵族互夺妻女、奴隶跟财富,中低层小贵族被牵连。
完颜阇母阿骨打之弟的身份,并不足以镇压全军,白日跟宋军争斗,夜里在营地私斗,这类龌龊事也是免不了的。
而底层的女真族人及奴隶们的死活,金国贵族们并不会管。
两军接战,也是难免信息交流的。
听闻宋军之中皮袍尽管穿,粮食、肉食管够吃,便有许多金国贵族所属的披发奴隶,趁野战之机,投入宋军的怀抱,而且自打开始便有愈演愈烈之势。
金国贵族的奴隶,肯定不会是大批的女真族人,原辽邦俘虏,才是这些奴隶的组成。
李鄂这边放弃了夜战,这些金国贵族所属的奴隶,便开始私下联络,趁夜里的酷寒投奔对面的宋军。
对此,李鄂也是乐得接受,只是这些战阵投奔之人,想要撤至军寨后方,却要在阵前锋线,攒足了一人十颗首级的军功。
皮袍尽管穿,饭食半饱,也是李鄂对他们的区别对待。
攒足五颗首级,才能管饱,这也是让各族青壮归心的手段之一。
若随便投来之人,便能饱食,军中没了阶层之分,这队伍便不好带了。
但现在这年月,不要说什么屠城之类的投名状,仅是一个三餐饱食,就能让李鄂在草原之地募兵无数。
对大宋百姓亦然,不要什么军田法,仅一个三餐管饱,李鄂也能蓄积无数敢死之士。
只是三餐饱食能换来的只是假的敢死之士,真正两顷田换来的才是无惧生死的敢死之士。
除了两顷田之外,对战死者高达五百贯的抚恤,也能让无惧生死的敢死之士,更为忠心可用。
如今李鄂中军所属,不管募自汴京民壮,还是南地的民壮,亦或是山东、河北的民壮,已经具备了精锐所属的无惧生死,所差无非是战阵之上的磨砺而已。
这也是李鄂敢于在冰原酷寒之中,跟金贼对峙的底气所在。
两顷田加五百贯的战死抚恤,荡北军士卒生死且无惧,哪怕什么北方的酷寒?
再者,荡北军所属,比之各族青壮,除了皮袍之外,还多了一领皮棉甲,加上外罩之皮袍,弓弩之力受酷寒限制的冰原之上,金贼箭矢,也很难对着甲之人造成杀伤。
与荡北军士卒相似,一些很早便被李鄂掳至麾下的各族青壮,也有部分有着甲的资格。
对比各族青壮的庞大基数,如今掳来的各族青壮,带甲之人也有十数万之多,这些人忠诚与否虽说有待考验,但考验时间并不是现在,而是灭金之后,攻打草原诸部的时候。
而此时正在攻伐东部草原的折岳二部,已经在给他们准备考研场地了。
如今完颜阇母部奴隶大批来降,就是李鄂也没曾想到的国体碾压了,跟奴隶制相比,更能平和对待士卒的大宋军制,也是俱有压倒性优势的。
对比金国奴隶,大宋厢军,也属待遇不错的军队了,虽说大宋厢军多数时候也被当做农奴对待,但自由度还是远高于奴隶的。
有了投奔之人现身说法,白日攻伐之后,完颜阇母所部的奴隶兵,甚至于女真本族兵丁,都踩上了叛逃之路。
与奴隶兵相比,女真本族兵丁却有個好处,他们可以接触会宁府来的权贵。
杀权贵以投诚,便是女真本族兵丁的优势,对于这类带着本族贵人人头来降的女真族人,李鄂的要求也简单,怪异发饰去掉,便是大宋之民,在锋线军寨之中,可做都头。
月余鏖战,五路联军的叛逃之势越来越严重,明知弊端在哪的完颜阇母却无力改变。
只因他也是女真权贵之一,若改了奴隶的身份,大金就要众叛亲离了。
为此完颜阇母只能在夜间加强巡营的力度,并派出游骑,于夜间追杀叛逃之兵卒。
只是完颜阇母低估了生死面前人们的求生欲,夜间巡营时,完颜阇母这位前锋元帅,便被一个本族之人重伤,并扯走耳上金环跟腰间佩刀。
刺杀完颜阇母欲求活路的女真兵卒,虽说也死于护卫之手,但他麾下会宁府五路联军,却隐有崩溃之势。
完颜阇母的五路联军有厄难,李鄂这边的后勤辎重运输,同样遇到了麻烦。
完颜吴乞买的征招令下达,金贼长白山部跟东海女真,以及残余的完颜部,也对碣石道外的运输线展开了偷袭。
虽说后补碣石道防线的李彦先、薛庆、郭永三人,增加了护军数量,但沿途人员的损伤,也一日多似一日。
统合下来,这些山中部族,对运输线造成的杀伤,并不比对峙作战的锋线之上少多少。
“枢相,岳镇抚麾下五万马军,由杨再兴、张宪统帅,已至阿城军中。
可否由两人率兵,荡涤长白山一带部族势力,以保粮道安稳?”
堡寨帅帐之中,听到吴阶的建议,李鄂摇了摇头回道:
“吴乞买征招各路作乱,就是想让我们分兵。
如今平戎阵所差就是精锐骑军,若派杨再兴、张宪去扫灭长白山诸部,我军锋线之上的机动力量,比之金贼就大不如了。
这是折岳二人军报,曹曚所率汴京援军押解小二十万草原青壮,再有月余时间,便可抵达阿城。
待曹曚到了,让他跟杨沂中率十万草原青壮,会同五万汴京援兵,以步卒扫荡长白山,才能更为彻底。
与河谷地的金贼不同,长白山部、东海女真、完颜部,俱是野性部族。
若军寨锋线军情紧急,洒家无法跟两人会面,便告知曹曚,今冬拱卫粮道为主,来年雪融之后,烧山剿灭为主。”
如重伤的完颜阇母一样,李鄂也咬牙忍住了运输线上的损失,只因运粮之兵,多为各族青壮汰选之兵,不用什么抚恤,在他眼中,这些汰选之人,本就在阵亡之列。
灭国之战就是如此,对人口的消耗,才是更重要一些的战略目标。
“枢相,每日损伤军卒千余,哪怕他们只是掳来的汰选青壮,对咱们而言,也是兵力的损失呐!”
吴阶的质疑,李鄂没有正面回答,消耗人口一说,是不能在军中提及的。
许多事,还是那句话,诸事不密则害成,消耗人口一说,是绝对不能宣诸于口的。
“如今锋线之上,未见吴乞买的王旗。
金贼女兵都用了,金主吴乞买岂会不亲临锋线?
只怕吴乞买之军,就是真正战力彪悍的生女真了。
那才是真正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劲旅,洒家对上,也殊无胜算可言。
如今聚兵于胡里改路河谷地,用一场场决战,消耗金国最后所余不多的国运,才是吾等的首要目标!”
以生女真剽悍揭过了运输线上的死伤,望向二十里外金贼的营寨处,李鄂又虚望两侧秃山说道:
“令花荣、孙安于河谷两侧山林之中,建烽火台。
同时知会两人,注意空中盘旋之鹰,女真的渔猎手段,非我军能揣测。
女真族人,既然能以海东青捕猎天鹅获取东珠,未必不能让海东青做空中的斥候。
生女真族人,终是世代生存于雪原山林之中,嘱咐诸军统制,穷寇莫追,擅自追敌者斩!
以山势、林木建望楼,守株待兔才是我军战法。
以游骑散兵,在深山老林之中跟猎户出身的生女真游斗,非是我军良策。
山中若真有生女真出没,告知花荣等人,跟洒家一样坐寨固守便好。
咱们的目标非是山林,而是山林之外的城池,金贼不出山林,咱们便不入山林。
如今女真一族的前路咽喉,扼于我军之手,不怕他们不出来寻死……”
听完枢相李鄂的担忧,吴阶脸上也露出了忧虑之色。
花荣等人在林中受挫的军报,已然到了吴阶手里,但花荣诸军损失不大,吴阶给他们的处置也是固守避敌。
这倒与枢相李鄂的筹谋相同了,这类军报,在吴阶看来,李鄂不提便无须禀告了,但李鄂提及,他就要说一说大概。
“枢相,花荣诸军,已在林中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当时枢相所说,生女真部族。
末将之前军令,便是令诸军固守,只是没有想到在山中设立烽火台之策。”
听到吴阶后补的军报,李鄂眉头一皱说道:
“如此说来,吴乞买至少已经临近河谷战场了。
快马传令于曹曚所部,日夜行军,务必于半月之内到达阿城。
另行知会李彦先、薛庆、郭永三人,若长白山部、东海女真散兵游骑日益增多,便严令辽阳府、铁州、宗州一线,停下物资转运,各部于城寨之中固守,切不可与这些山中部族,浪战于野。
吴阶,既然吴乞买来了,宋金两国的决战时刻,便不远了。
攻守之战于金贼而言大不利,如今吴乞买想要翻转局面,只能于河谷之地,酷寒之时,发起一场必败的决战。
只要我方兵力大损,即为金国之胜局。
知会吴璘所部,抓紧转运阿城物资于河谷军寨。
只怕吴乞买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阿城之上,那贼厮鸟,怕是想一口吃下洒家在河谷之中的三十余万人马。
等曹曚到时,便让吴璘留万余兵力驻守阿城,其余守军会同曹曚所部,直进河谷。”
吴乞买的到来,就意味着宋金两国决战的开始。
在李鄂看来,之前五路攻伐连绵军寨的金贼统帅,终是差了破釜沉舟的果敢。
如今时节,不分昼夜的鏖战,才是金贼唯一的出路。
只要战灭绝大多数河谷守军,来年李鄂所部就无力攻伐金国上京了。
即便李鄂能组织兵力进犯黑龙江,起码要到秋后或是冬初之际,有大半年时间,足以让吴乞买另行组织一批守军了。
李鄂根据花荣诸军的遭遇便推测出决战已近,差点因为隐瞒军报,漏掉决战时机的吴阶,却是被惊的满头冷汗。
“枢相,末将擅自揣度枢相军务繁忙,所以未曾禀报花荣诸军遭遇,死罪!”
听到吴阶要认罪,李鄂摆摆手安抚道:
“你吴阶又不是不知道,洒家擅打烂仗,军报详尽与否对洒家来说无碍。
你想想看,洒家之前,无论是宋辽、宋夏还是汴京守御战之前的宋金之战,双方兵力超过三十万数的大仗,屈指可数。
洒家动兵之后,动辄就是几十万人的烂仗。
洒家军略与他人不同,他人求得是战场上的胜败,洒家看的却是大宋的千秋万代。
吴乞买兴许早就到了河谷战场,只是不熟我军战法、人数与军略。
他在等一个时机,给我方河谷守军致命一击的时机。
但洒家用的却是阳谋手段,守其所必攻之地,攻其所必守之地。
洒家在河谷的军寨建起来,他吴乞买,即便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也要将金国的生力军,投到河谷之地的血肉磨盘之中。
他今冬不打河谷军寨,来年洒家就要攻打会宁府了。
这是无解的死扣,攻打河谷,金国精锐必将覆灭于此役之中。
不打河谷,来年洒家攻伐会宁府,他也指定守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