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冯建很健谈,也是老司机了,接班进的钢厂,也干了有小十年了,上车之后先给关昊递烟点烟。
一大壶的钢厂汽水。
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和半串香蕉。
面包,火腿肠,也都准备了足额的份量。
一句话,跟着押车的安保,这些东西都是最基础的配置。
“兄弟,困了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今晚的路还行,没什么颠簸。”这个年代当司机的,九成九都是老烟民,重度吸烟频率。
有时候为了任务能够快一点完成,几乎在送货的时候都是日夜兼程,抽烟喝茶,有的还会喝一点白酒,从开车开始,冯建的烟就没断过,烟灰偶尔没有顺利弹出窗外,顺着风散落在身上和驾驶室里,他也浑然不在乎。
也是见到关昊有一搭没一搭,冯建才示意他可以休息。
“冯哥,学车难不?”关昊找了一個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长途开车,不侃不聊,他也觉得无趣,刚刚没说话是想着下午的事情。
下午自己去台球厅交代时,那个穿着素朴的女孩子孙晓芳,楚楚可怜的来求助,自己那个傻弟弟就差没两肋插刀了,也就是知道做不了三哥的主,不然早就拍着胸脯子答应了。
是求助的事吗?
或许也就关锐自己以为是了,求助三哥帮帮忙,让他们家不被八虎欺负,我们欠债还钱,我们愿意出兑录像厅,希望三哥帮忙,让我们顺利将其盘出去。
关昊没应,但也没有直接拒绝,他记得自己当时跟对方视线交汇时,那女孩的眼神非常大胆,且有一种你帮我、你看我以什么样形式回报你的大胆,超乎你想象的回报方式。
对于弟弟的碎碎念,关昊没搭理他,而是跟父母谈起,家里人倒不开,趁着现在农忙还没开始,让大哥去乡下,找二叔来帮着顶几天。
关老蔫是一百八十个愿意,别看在旁人眼中,找了书香门第的乔冬荣,人又好看,他是捡了大便宜,实际上高攀的婚姻也是有麻烦的,丈人家时至今日也不太认可这个女婿,连带着关昊这一辈,与姥爷家走的也不近。
但在老关家,关老蔫关胜利可是十里八村的骄傲,能够成为钢厂的一名正式工人,那在十里八村都是上数的,这些年在乡下,可是传着关家老大在城里混的好,娶了漂亮媳妇儿,大工厂上班,前些年不少同乡或是亲戚,到城里有什么事,还乐意找到关老蔫,觉得他是城里人,肯定比我们能耐多了,有什么事,找胜利哥。
关昊有些记不太清了,好似自己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却有父亲的亲戚和乡下人过来,偶尔一次,家里那时候饭票都不够。家里五个孩子,自己都不够吃,慢慢这有能耐的胜利哥,不再是被炫耀的,而是成了一些人闲谈鄙夷不屑的对象,什么驴粪蛋子表面光,不过是个破工人,穷的很,还不如我们乡下呢;比如什么娶了媳妇忘了爹娘,你看他关老蔫,这几年回来几次……
“给多少钱,爸妈你们商量着来,偶尔也爸和大哥空闲,也过来换换班。”
再多的话关昊没说了,父亲憨厚老实,奈何无甚能耐,如今有机会也提携一下乡下的兄弟让其赚点钱,自然是无可无不可。而处理关系,关昊也相信母亲能够处理得好。
“妈,不过区区一个破录像厅,没必要手捂着,你愿意做买卖,等儿子给你弄个更大的。”
也因为交代录像厅的事情,少了父母担心孩子出远门的叮嘱,一句时间到了,见到父母还犹豫不决,关昊提出一天给五块钱之后,装了两件内里的换洗衣服离开家门。
………………
“咋的,兄弟你想学?你这将来得当干部的人,还学这玩意干啥?”
实际上,冯建并不认识关昊,不过遇到保卫处的人,尤其是一科二科的,你这样的恭维话语,谁听了都会高兴。
从工人到干部,那是质的跨越,在这个年代,这一层跨越,也是社会地位的跨越,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有这样的机会。保卫处一科二科,可以说是没有知识没有学历的人,最捷径的一条路。
到生产车间,想要成为技术员,有学历有技术都只是标配的资格,竞争也非常激烈。
财务处,劳资处,后勤处,技术处,销售处……
每年那么一两个名额,都挤破脑袋的,许强这两年给保卫处争取的名额,外界是无比羡慕,内部则是全方位归心。
光是黑脸,光是有生杀大权,就能让保卫处铁板一块。再有这向上的阶梯,无疑是让众人归心的重要法宝。
“觉得好玩,本事又不嫌多。”
“也是,得空随时你过来,这玩意好学,用不了几天就成。”
也亏得关昊有当兵的底子,那时候坐的车子颠簸要比这大卡车严重多了,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夜幕下的风景看不到了,坐在车中就显得格外无聊。
夜里十点多,车队在某个路边的饭店停下。
已经五十岁的车队队长乔宝刚,先安排车辆停放,进去之后熟门熟路,点的也都是硬菜,贴心的给所有安保还点了啤酒,不能多喝,一人两瓶还是供应的。
“大家辛苦,等到了地方交了差,咱们爷们好好喝点,再去好好放松放松。”乔队长提了一杯啤酒。
无论是前几天在录像厅大哥去买的啤酒,还是此刻乔队长点餐的啤酒,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种奢侈行为,一瓶啤酒寡淡,在喝酒人眼里滋味不足,可那价格,要比买一斤小烧还贵。
不过这样的路途中,能够吃口热乎饭的时候,一人来上一瓶啤酒,那得领乔宝刚的情,人家真是当贵宾招待你的。
“今晚能休息尽量休息,明天晚上顺利进了草原,大家都警醒着点。”
大老李经验丰富,眉头也始终没有打开,说实话快要退休的他,实在不愿意接这样的活儿。
穷山恶水,天高皇帝远,山匪路霸,这些词汇汇聚到一起,哪怕他们身上有着武器,可那些凶悍的刁民手里也不是烧火棍。某种程度上讲,出来押车,不遇到危险还好,每天有出差补助,还有伙食补助,几乎都能揣进兜里,出来几天,可能小一个月工资就揣进兜了。
你拿得多,承担的风险就大。一旦遇到危险……
别人不知道,关昊挺兴奋,他甚至隐隐有点期待所谓的危险或是麻烦快点来早点来,在顺古镇,对上八虎那连热身都算不上,那股子跃跃欲试的感觉完全没有释放出来。
冯建是看着车内的年轻人,熟练的调试着武器,他怎么感觉这个年轻人没一点紧张呢?
十点多,抱着臂膀,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多久,关昊觉得自己一直没睡着。车停了,换上了更为年轻的司机周雷,这时候天已经蒙蒙发亮,关昊看了一眼,调整一下姿势,拿了一件衣服叠好垫在车窗上,头往上一靠,又眯了一会儿,时间不长被颠簸震醒,揉搓了一下脸不打算睡了。
这一晚,十几个小时,才跑了四百多公里,停车吃早餐时关昊接了一点水,刷刷牙,脸可以糊弄一下,牙不刷他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其他人,没有一个会在意这点事,豆浆油条吃饱之后,继续启程。
熬夜之后最难受的无疑是上午阶段,关昊还好,却也是多抽了几支烟,想想人家司机三个人挤在一起,自己这边算是舒服的,心下也没有多受累的想法,弄了一块泡泡糖嚼着,利用咀嚼肌的活动,来让自己无聊跟车的身体,有点事情做。
又是数个小时的车程,到达了一段草原上不常见到的高低起伏路段,道路弯曲穿行,一个拐弯处,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石,阻挡了道路。
车队停下,紧接着不到一分钟,呼啸而来十几匹马,马上的人,都拎着长管的猎枪,还有背着弓的已经提前搭箭拉弓。
这边看到石块阻挡去路,车队停下之时,关昊已经打开车门冲下车,在马匹围过来之前,人已经冲上了旁边的土坡,找了一块石块当作掩体。
大老李那边几个人都拿出武器,冲天响了一下,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多数时候,你有冒烟的家伙,能够形成像样的火力,都可以谈,甚至让对方知难而退。
处于关昊的位置,看到了远处路旁的拐角处,停了两辆破旧的大卡车,这帮人,显然不止是要两个过路钱,是否还有后手他也不知道,能做的就是给这对峙,为己方增加更多的筹码。
砰!
当双方对峙两分钟交涉无果之后,在后续双方都有尴尬僵持随时可能爆发冲突时,他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打在了对方为首骑马之人的身前,子弹打在地面迸溅起来的碎石,惊了那匹马,对方马术惊人,拽着缰绳,控制马匹。
此时双方的人都不再是对峙,而是迅速寻找掩体,但都没有扣动扳机。
大老李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瞬间大汗淋漓,这小关,太冲动了,万一双方开火,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有人向着关昊所在区域扣动了扳机,他的反应更快,先一步,子弹精准的击中了扣动扳机之人骑着的马匹,剧烈的疼痛让马匹不受控,蹭的一下窜了出去,马上之人也因此跌落,如果不是受了对方还击的惊吓,也不至于控制不住马匹。
马匹跑出去一段路,跪倒在地,随后躺下,弹孔往外鼓涌着鲜血。
关昊手中的长武器,继续开火,单点,但射速不慢,在对方四散奔逃之前,领头之人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在他的面前,破旧的泥石路上,略有不规则的痕迹连成一条线,将他们与车队之间,用子弹打出一条‘分界线’,之前精准击中马匹联系到一起,领头之人知道,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对方想要伤人,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边车队司机和大老李等人,都是以车子为掩体藏好,司机更是直接在驾驶室内伏下身子,一点也不敢在车前玻璃能看到的区域露出身体半点。
大不了,车里的东西都给你们,只要不伤害我们。
丢了货物,受了处分,扣了奖金,也好过把命丢了。大山深处,草原深处,这样的地方,死几个人,随便找了地方一埋,一辈子都找不到,就算是不埋,找个地方扔上几天,也注定会被野兽啃食的尸骨无存。
一个月才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
关昊,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