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称得上是非常不错的一次家庭聚会，关老蔫脸上憨厚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乔冬荣也五十岁的人了，在母亲面前还几次露出小女生的姿态。

二十多年了，什么不甘也都没了，只是缺少这么一个双方能够互下台阶的机会罢了。

乔冬荣也傲气，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跟自家老头子一个样，死倔死倔的，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当年的赌气，之后的互不相让，多少年来，每一次登门，父女俩至多打声招呼，女儿心里想要多留一会儿，也会故意置气的离开，但每年的三节两寿礼物，春秋换季的衣服，从未少过，织的毛衣毛裤，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头子都放在衣柜里整整齐齐摆放，故意不穿，却从未忘记过它们的存在。

有这么一個老爷子不得不低头的契机，乔冬荣马上表现出格外的热络，看望，登门，在带着全家登门之前，这段时间频繁回家，在医院照顾父亲，陪着回家之后，叮嘱这叮嘱那。

性格相似的人都知道对方渴求什么，既然先低头了，之后就是女儿表现出对父亲的依赖，使得老爷子觉得自己低头的事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这一次关昊等人登门，气氛还是不错的，毕竟整个家庭都不一样了，刨除所谓文化人和普通工人的那点阶层看法。

关旭是国营职工，关雪也是国营职工，关雨是医院有编制的护士，关锐进了技校未来有机会进钢厂，最争气的还是关昊，如今已经副科级的保卫处干部。整个家庭放在松城也算是中等家庭了，未来的日子肯定会过得不错，人口多，收入稳定，未来添人进口，这关老蔫再过十几二十年，那也是一个大家族的高堂。

七点多，天擦黑，院子里蚊虫多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本来是大家都满意的一天，关昊看到母亲脸上遮掩不住的笑容，到不介意为了她，去慢慢适应拉近跟姥姥家的关系。

临出门前发生的事，关昊暗自苦笑，自己真不是有心要显摆，可这展示实力的机会都递到了手上，他也只能接受这么一次大哥风范。

敲门声响起，开门的是小舅妈徐秀梅：“乔威，来，进屋。”

“老婶，我爸在吗？”乔东晟的儿子乔威，表情凑成标准苦瓜脸，向着单元门看了一眼，在那站着两个人，他也只能无奈接受这样被人押着登门要债的结局。

乔东晟和妻子蔡静过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跟同事去郊游吗？”

乔威向内看了一眼，低沉着情绪跟大家打招呼，拉着父亲出来，可不想自己的事情被所有人都知道，那太没面子了。

乔东晟皱着眉头，妻子赶紧拉了他一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子身上那点糟烂事，可不能在老爷子家里露出来，老爷子被这长孙再气进一次医院，那所有人可都是罪人了。

乔东晟这才反应过来，穿上鞋跟了出来。

关昊接收到了母亲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妈，我这出去不合适吧？”你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家里的事情被别人探究？

从来都是儿子为上的乔冬荣，也是最近心结打开，心绪始终处于兴奋状态，放在以前，遇到事情，她绝不会轻易让儿子参与其中。但这几天多少有些不在状态，经过儿子提醒也明白过来，略带失落的点点头。

母亲，是多想在自己娘家，挺直腰杆说话，不止是父母那边，哥嫂弟妹弟媳妹夫面前，也是一样。多年来内心憋着的那口气，如今抓到机会不想放过，家里有了主心骨，有了能让她骄傲的孩子，不是扶‘娘家’，单纯是想要向所有人宣告，我过得很好，我家庭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普通甚至不堪。

证明自己。

展示自己。

看着母亲和三姨将姥姥姥爷给‘拦’在屋内，解释了一下让他们不必担心。

关昊穿上鞋，打开门走了出来，单元门外，好几个人围着大舅一家，那个记忆里都没有什么印象的表哥，缩着脖子，脸色难看，不发一言，缩在父母保护的环境里会给他安全感。

“你们想要干什么？”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乔处长，我们能找到这，就能找到你儿子的单位、你的单位……”

“你……”乔东晟气得身体发抖，儿子被人领上了玩牌的歪路，如果只是打打小麻将什么的，他也不拦着，既然不成器了，安稳过日子也可以，玩玩牌只当是生活里的娱乐，可这现在金额大到已经影响到生活了。

没等他下面的话说出来，来人之中有眼尖的，看到了从单元楼道里走出来的关昊，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表情来了一个大转弯，恭敬惧畏之中夹杂着崇拜：“三哥。”

来的五六个人之中，有两个去过那天晚上的桥下，有两个在修配厂后院看过三哥训练的大展神威，纷纷站直身躯，冲着关昊打招呼：“三哥。”

“三哥，我是跟熊哥的……”

或许是担心人家大人物不知道自己是谁，赶紧过来，自报家门。

凑巧安排自己装了这么一回？

关昊点了下头：“怎么回事？”

“三哥，您这……”

“我舅舅。”

“没事了，没事了，三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就走。”倒吸一口冷气，吓坏了，这收账收到三哥家了，这是三哥舅舅，那乔威这小子岂不是跟三哥是表兄弟，那还收个屁，本就是牌桌上借的钱欠下的债。

乔威眼睛一亮，他是早就听说自己这个表弟了，一直想要表达亲近来着，没什么机会，没想到表弟的名号这么响，连勇爷的兄弟都认识，看这架势，地位可不一般，自己那点账？

关昊也没拦着，任由这几个人乘坐面包车离开。

里面姥姥姥爷正怀疑呢，有什么事也不合适在这说，周遭还有那么多的邻居，有什么事后续处理就好了。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没事了，姥姥姥爷才真正安心，乔威进去打声招呼，表示自己忘记带钥匙了，进不去家门，这才让大家安心，几家人让老人安心的离开。

故意的，关昊一家和大舅一家，走一个方向离开，待到三姨和三姨夫离开之后，乔冬荣也让关旭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回家。

剩下六个人，乔冬荣询问乔东晟：“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关老蔫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插不上话，他也不想插话，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无论是妻子还是孩子，都将他摆在一个有资格知道所有事的家主位置。

被父母瞪了一眼，想要开口的乔威低下头，乔东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大哥，还是要拿一点范儿，也不好意思在妹妹一家面前张口，到是大舅妈蔡静，看出了丈夫这个外甥的能量，赶紧开口：“小荣，这死孩子迷上打牌了……”状似狠力的拍打了一下儿子，简而化之带着给己方形象维护的话术，阐述了事情的经过。

儿子被人忽悠，误入歧途，让人给坑了，在牌桌上输了很多钱。

“他们那有‘鬼儿’的，还是高利贷，我明明没有借那么多钱，利滚利……”乔威给自己辩解了一下，实际上此时大家也都没再去看他了，而是看向关昊。

“走吧，跟我去一趟。”关昊暗自叹口气，为了父母，这个理由会让他面对再多麻烦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是知道的，家有能人一枚，往往都会面对这样的事情，所有的至亲友朋，都会将可能他们认为好些年求你一回的事情，去求你帮着办。

多大的家庭，多少的亲眷，多少的友朋，决定了当这些人的‘难事’归于你一身多寡和频次。会很多，也会很麻烦，尤其是一些你也觉得棘手而求你之人却认为你能轻松解决的时候。

关昊接到了传呼，庞熊打过来的，那些小弟离开后第一时间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刚刚出院在家静养的庞熊。

开着三轮挎子，载着乔威，其他人他都让回去了，一路之上，乔威都在述说着自己是被坑这件事，也在叽叽喳喳说着自己耳中听到的表弟威风。

“我跟你说小昊，我爷就是老古板，我爸也是，我早就想去找你们了，咱们小一辈早就该聚聚了，能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多好，也就怨我爸他们，一个个的……”

到了‘局’所在的地方，一个宾馆的顶层，全都让古志勇给包了下来，包括下面一层的房间，他也包了，平时用来自己兄弟居住或是招待朋友，在上面玩累了，懒得回去了，就到下一层休息，需要放松放松，赢钱了花点钱找个暖床的，给的价也高，算是形成一个小的产业链。

输了，借给你，九出十三归，有的还直接利滚利，路上关昊也问了乔威，古志勇还是有头脑的，赚这种钱，最忌讳的是不给人留活路，乔威口中的利滚利，也不算太过份，比九出十三归多一些，又没有一下子给人滚到不可思议数字的贪婪。

对于那些赌--棍而言，这边算是比较合理了，真上头了去借钱，过个月余，翻倍是极限了。

到了宾馆楼上，来过无数次的乔威，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客户的待遇，什么叫做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