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鸢眼神并不怎么好,看不清那人的面部神色,只看清了五官大概轮廓,许是没想到车内妇人敢这样大胆直视回来,愣了愣,带上斗笠匆匆离去。
崔令鸢皱一下鼻子,默默放下车帘。
沈晏看她。
她解释:“没什么好看的。”
沈晏淡淡笑了:“若要说热闹,还是西市热闹些,胡商、使节、西域来的东西,多半都在西市。”
东市多数是酒楼、本土士族产业。
崔令鸢颇赞同点头,又想着,什么时候去西市那些胡人商贩处淘些宝贝呢?
正出神着,“咯噔”一声,随后便是紧急刹车的“吱呀”,车急急停下。
因本朝流行跪坐,双腿本就疲麻,急刹车之下如何控制得住身形?崔令鸢向前一扑,沈晏下意识伸手相扶,她就这么扑到了对方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
阿昌在外训斥,好像是前头有不长眼的冲撞了马车,引得后面车马接连急刹。
想不到还是“连环车祸”。
崔令鸢手脚并用从他胳膊弯里爬了起来,重新坐直身,沈晏收回手,重新端庄地放回自个腿上,垂下眼,有些遗憾。
车内的气氛尴尬起来,若是从前,这等程度的肢体接触崔令鸢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最近才稍微开窍那么一点的崔令鸢,正苦恼日后该如何自处,便觉得这样还是太暧昧了。
日后还是自己出门好。
脸上微微有些燥,好在对方垂着眼皮想心事,看不到。
等了有一会儿,前头疏通了,终于可以继续前行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这趟距离不长,却一波三折的路途终于走完了。
店面装修实在简单,太富贵不要、太风雅不要,反而将前任主人装修的那些贵重摆件给撤了下去。
一个个半开放窗口柜台,隔开后厨与大堂,又恰好能看见里间光景,客人吃着放心,点餐、出餐也迅速。
原木色的装修,只刷了一层清漆,冬天铺上厚厚胡毯保温,夏天就撤去。
按崔令鸢要求订制了大餐桌、高胡床,这样客人们便能垂腿坐着吃而不用跪坐或是盘腿。
墙根拐角摆上了花草盆栽,二三杆细竹、菊花之类,墙壁上镶嵌木板,摆些从东西市淘来的磨喝乐之类小物件儿。
各处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都齐备了,只待检验一番厨子的学习成果。
为了保证出餐质量,崔令鸢还照着后世量杯量勺定制了许多辅助工具,“少许”“适量”“宽油”一类的词有了具体的标准,只要按步骤按标准来,差不到哪去。
在试吃过味道之后,原本还存着些担忧的崔令鸢信心又回来了。
三日后,醉仙楼重新开张。
醉仙楼名气本就大,之前封店翻新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路过人瞧热闹,今日一挂上大字招牌,便都知道了醉仙楼重新开张了。
香气逐渐飘出,有肉香有菜香有辣香,路过的贵人闻了皱皱眉,掩住口鼻,催促车夫:“快些走罢。”
这样的变化,却引得路过的百姓探头探脑,从前醉仙楼哪里会飘出来这么浓郁的味道,恨不得清淡得要死,才好吸引那些自诩清高的贵人。
虽然好奇,但醉仙楼过往大价格摆在那儿,人们一听这招牌就觉得贵,吃不起,没人进去自讨没趣。
空无一人的大堂在香气笼罩之下,显得更加冷清。
林管事是个机灵的,眼见大家不好意思进,便端了一盘黄焖鸡出去,一番叫卖推销,又让大家试吃,又提价格,一番宣传,渐渐的有人尝了这菜味好,滋味浓郁,正好是饭点,便进来看看,跑堂这时候忙迎上去给他们介绍,如何点单,如何取餐......
客人怕花冤枉钱,多数还是吃了方才门口尝过的黄焖鸡,也有被红烧肉香味勾住的,忍不住试了试,一发不可收拾,竟将那粗米饭扣在肉汁子里扒了起来,好不过瘾。
在足够好的味道和足够实惠的价格面前,没必要刻意宣传。
崔令鸢站在柜台旁与温六娘一起看店里食客,感受客似云来,听着夸赞,看着客人真心实意的笑脸儿,比挣着了钱还满足。
温六娘是来给她捧场,怕她第一天开业没生意伤心,没想到自作多情了。
崔令鸢嘲笑过后,又真心实意谢她:“你能有这份心,我就高兴。”
她二人日常是拌嘴居多,现下被一双妖精似的狐狸眼这般含情脉脉注视着,温六娘心旌一荡,红了脸,啐她:“不要脸,又勾人。”
说罢自知失言,正懊悔中,崔令鸢放开她的手,更加得意笑:“连你也上钩?可见我修炼越发进益,不光勾男人,还勾女人,日后再没看不惯我的人。”
才生起些愧疚的温六娘:“......”
她磨着牙:“小娘子家,莫要太促狭了。”
又露出一丝疑惑,“说来也怪,沈三郎竟能容你?”
“能容。”崔令鸢眨眨眼。
约莫,还很喜欢?
只是这话没再说出来,否则温六定又要往下挖了。
温六娘何许人,八卦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竟从她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里也读出了苗头来,狐疑道:“你害羞什么?”
这下换崔令鸢咬牙:“你莫要多想,八字没有一撇。”
温六娘冷笑:“未可见得,若真没一撇,你二人如何成的亲。”
崔令鸢解释:“不是你想那样。”又哑然狡辩不出什么。
究竟怎样,是郎无情还是妾无意,这解释也太苍白了。
唉,男色误人,男色误人啊!
崔令鸢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愤慨。
“表兄!”温六娘忽然朝外高兴招手起来。
崔令鸢抬眼看去,蒋四郎蒋湛之一身浅青公袍抬脚走来,显然是温六娘约的他。
此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婚事是板上钉钉了的,故崔令鸢也认识他。
几人互相见了礼。
蒋四郎俊眉修眼,风度翩翩,笑得温润,送上贺礼:“贺三娘开张之喜。”
一副画卷儿,不是名家大作,但古朴得很,渔舟晚钓,与她这店里倒搭。
崔令鸢笑着道谢,当下便命人将画挂了起来。
而后她便朝温六娘挤眉弄眼:“二位不若进店坐坐?”
蒋四郎自然称好,温六娘面上赧然,借故不适,拉着丫鬟去一边整理仪容。
剩下半生不熟两人站着尴尬,只好又说了几句闲话......
这一幕落入下值而来的沈晏眼中,便是崔令鸢和一名身量修长的俊朗男子有说有笑,还收了他的礼。
二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崔令鸢似惊似喜,展颜一笑,与似火霞光构一副艳丽之画。
沈晏闷不吭声,大步上前,站在崔令鸢身后方。
“沈舍人。”欲抬脚离去的蒋四郎忙行礼。
沈晏淡淡颔首,看着崔令鸢。
“郎君来了?今日下值早啊。”
崔令鸢并未发现什么不对,沈晏在人前一向爱冷着脸,便大方与他打招呼,向他介绍蒋四郎。
她还在惊讶呢,方才蒋四郎透露给她,他与温六娘好事将近啊......她在闺中称得上密友的也就这一个,得好好琢磨琢磨,送什么礼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