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自言是商户女,家境不说富贵,也是衣食无忧,耶娘恩爱,家中除了她这个长女,下只有一个尚未开蒙的弟弟。
在她五岁时,阿耶生意场上的友人见她家子嗣稀薄,做主要给阿耶送妾室,被阿耶拒绝了。
自此耶娘便将她当做儿郎来教导,除了学习女子八雅,亦请了西席来府上教她诗文礼仪,这般培养,放在当地豪绅世族中都少见。
有人艳羡,亦有人嫉妒这份拳拳爱女之心,觉得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随着幼子出生以后,贺家夫妇也丝毫没有改变对女儿的疼爱和培养,这份态度直接打了那些准备看她笑话的人的脸。
贺雪亦没有辜负耶娘的苦心与厚望,自幼便展露出了过人的伶俐,冰雪聪明,品行端方,与阿娘出门交际,那些富商夫人无不交口称赞。
一到及笄年龄,上门提亲的人家几乎踏破门槛。这也是某些人看不惯他们家的缘故。
你一个女子,如何能比郎君们聪慧?
可她偏偏争气,这便气坏了那些不端的纨绔子。
而阿娘问她可有意中人时,她也是毫不犹豫便说出了父亲自幼的好兄弟之子,也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阿兄姓名。
肖敬初是家中独子,却对经商毫无兴趣,长大后从了军,肯吃苦,又耳濡目染了父亲的圆滑世故,是以很受将士们喜爱,武艺也不错,在二十岁时已经是个千户了。
贺雪与他成了亲,本该是一对恩爱新婚燕,可蜀地多山匪,一道剿匪令,其中出了意外,益州刺史错误估计了对面的人数,新婚才不到半年的小夫妻被迫天人永隔。
这是最初的巨变,也是厄运的开始。
巨大的打击使得肖家二老一病不起,只好由贺父代为前往认领尸身。
恰逢暴雪封山,积雪压倒了山脚的村子,幸运的是村民都提前转移了,只有几个过路人受了伤,不幸的是贺父便是受了重伤的那个。
原本能避开,却记挂着肖敬初的尸首,拉了那帮忙运尸的仆从一下,自己反被压在了雪下。
被人从群体里挖出来时已经气若游丝了。
说是重伤,送回家躺在病床上用参汤续了几天命之后,最终还是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肖家夫妇都是厚道人,尤其是肖父,面对一同长大的兄弟妻女,自责不已。
短短数日内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肖父的病越来越重,原本殷实的家底几乎被掏空,最终也是……
回忆至此,贺雪已经万分痛苦了,可接下来才是最可怕的。
原本幸福美满之家,只剩下三个女人,一个因丈夫、儿子之死痛苦不堪,性情大变,一改往日温婉和善,尖利地指责这一切全是贺雪带来的,她是丧门星,害死丈夫、父亲,将她赶出了肖家。
贺雪知道婆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而有些疯癫了。
但被往日亲近的长辈这般不加修饰地指责咒骂,甚至当着看热闹的外人面将她扫地出门,贺雪难免受伤难堪,只好回了贺家。
好在母亲虽然伤心,但因为还有弟弟要照顾,还算坚强,她亦是。
她昨日被诊出腹中已有一个月的身孕,还没来得及告婆母,今日就被赶出家门,不得不打起精神,强忍悲伤。
当尚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幼弟奶声奶气扯着她的衣袖问:“姊姊今日怎么回家了?来陪阿弟玩吗?”时,她才彻底崩不住了。
家里主心骨倒了,之前合伙做生意的友人携款跑了,那些过去眼红嫉妒两家的人都趁机上来踩一脚。
贺雪寻了个女子书院先生的活计,与剩下的家产一起,勉强能维持生计。
若是就此好好过日子,也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有之前上门提亲被贺雪拒绝了记恨在心的纨绔,偶然结识了益州刺史之子梁远,梁远此人也是个标准的纨绔,爱金银钱帛,也爱美人,特别是有才气的美人。
这纨绔见如今肖贺两家倒了,起了坏主意。
一次酒后,言谈中透露出这么一个人物。
才女,还是家道中落逆境求生的才女,梁远很喜欢。
见对方果然起了兴趣,纨绔有心讨好对方,便琢磨着将贺雪“引荐”给她。
然而贺雪聪慧,躲过了他的计谋,同时也得罪了梁远,后来便遭到了梁远的报复。
阿娘,阿弟……婆母最后也是为了护住她和腹中孩子,以身拦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面前,她撑着一口气和悲愤,踉踉跄跄跑出十几里地才免受侮辱,却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
自始至终,她贺雪的仇人便是梁家,先是刺史失职,导致肖敬初之死,后来又是梁远摧毁了剩下孤儿寡母好不容易渐渐安稳的生活。
如今温江县内有梁远的走狗,也就是先前那纨绔的眼线,谁敢帮贺雪?
倒不是有多念念不忘,一个乞儿,梁远贵为刺史之子,自然没有了兴趣,可是也不是就打算放过她。
因为益州城许久没有人敢与他对着干了,被驳了威严,气不过。
直接杀人有什么乐趣的?
他就乐意看对方病无所医,颠沛流离,如同丧家之犬。
甚至那些欺负她的老乞丐也是梁远手下那群走狗的示意,只要时不时针对她,就有饱饭吃。
心气再高的人,也受不了多久这样的折磨就会对着他摇尾乞怜。
乞讨确实磨人心性,若非贺家夫妇自幼将她教导得心性坚韧不比儿郎差,若非腹中胎儿是贺肖两家唯一之后,她早便自我了结了。
崔令鸢听着,表面勉强还能算得上淡然,实则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若说她套话是存着此人或许与益州城内权贵有牵连的想法,却想到一下便直击老树根。
太祖将天下以山川形势、交通等因素分为十道,后又增设京畿道、都畿道。
除京畿道外,天高皇帝远,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是王朝一直存在的弊端,地方治理混乱后也是前朝覆灭之初的迹象。
便是如今盛世,亦有隐隐苗头。
藩镇割据的,地方官要么附属于藩王府,要么受到排挤,益州刺史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从一个小小的参军爬上来的,没少受王府的提拔。
所以沈晏点拨简安元,若非得老益州王看重,益州刺史能逍遥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