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藩王,再怎么不受重视,那也是宗亲。
梁远能够如此肆无忌惮,无恶不作,无非是因为益州刺史背靠王府势大。
梁家本就是蜀县豪绅,再加上无人制衡刺史,益州城其余官员都依附于他,贺雪这样的人才不敢报官,自认倒霉。
崔令鸢一面震惊于地方官员勾结如此严重,长安丝毫没有走漏风声,还真是“上下一心”,一面哀怜对方身世,佩服其心性。
琢磨间,话已开口:“正因如此,贺娘子才更应跟我们走。”
他们一路轻车简行,打扮成普通客商模样,并未露出一丝权贵之气,是以贺雪才会担心连累她们。
原本这些事,她会就此憋在心里,但禁不住久违的温暖和对方循循善诱,一时便将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
话未竟已是哽咽不止,闻言,抬首看向崔令鸢,泪眼朦胧,似有不解。
“我们从长安来。”考虑到对方不宜情绪激动,崔令鸢缓缓地道。
长安——
贺雪已顺着她的话想到了,益州府衙今年有两名官员因到了年纪,乞骸骨被批准,职位空缺,她乞讨时听人说过,朝廷派来的新任官员这两日已经进入益州境内了……王府派了守卫在蜀县外接待。
贺雪的心猛地一跳。
她最先想到不是报仇,而是,他们会不会和益州刺史是一条心的?她说了这么多,对方假意伸出援手,实则将她控制起来,让她再也没有报官的机会?
方才放松下来的贺雪一下便绷紧了,肉眼可见地离崔令鸢坐得远了些。
崔令鸢有些无奈于她的警觉。
自己若是存了坏心,她便是离远离近又有何分别?
她现在没有任何倚仗,但凡梁远折磨腻了或是心生忌惮打算杀她灭口,她有反抗之力吗?
贺雪显然也想到这一层,脸色煞白。
这时候说道理是没用的,崔令鸢先安抚她:“你莫怕,你既读过书,想必于京门各世家勋贵也了解一些?”
贺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今日出声救你的那位娘子,是大理寺卿之孙,大理寺卿罗诚,为官很清正,不知你可听说过?”
贺雪也听到崔令鸢的几个丫鬟称呼她为“罗娘子”。
罗家虽不显赫,但罗诚毒眼的名声还是很广的,经其手的案件几乎没有冤狱,有几桩案子在说书人之间广为流传,所以她也略有耳闻。
这样秉公执法的人,也使她信服了些。
崔令鸢这才接着道:“还有两位郎君,一位是信阳公次子,为人很直爽,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一向嫉恶如仇,另一位则是宁国公三子。”
信阳公这一代有些没落了,是以崔令鸢稍微介绍得多了些,而宁国公在勋贵世家中一直是一股清流,洛阳沈氏的名声,不必她多提,贺雪一听便知。
这种人家,本身就是权贵,简在帝心,是不屑于去攀附的。
更何洛阳沈氏子弟名声在在外,君子之族,贺雪早听闻过沈氏族子在外游学时不惜得罪当地权贵帮扶百姓的名声。
便是素未谋面,贺雪也有了一丝底气。
眼中迸射出异乎寻常的光芒,语气也带上了希冀:“你,你们是……”
她忍下汹涌泪意,好不容易在喘了口气,才接着道,“你们,愿意帮我?那可是刺史……”
说完,贺雪好像真的看见了希望。
是,梁家在当地是有权势。
可是跟京城来的贵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有希望,她愿意一试,反正再没有比现在更差的境地了。
所以,在崔令鸢再一次问她愿不愿意做为日后的人证跟他们走时,这次贺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二月初二,龙抬头,从长安来的益州别驾与益州司马抵达益州治所蜀县。
除了王府一早就派遣侍卫在城门口等待迎接以外,也有好事的百姓们夹道围观,看热闹。
呵!这阵仗。
什么时候一个五品别驾也这般受重视了?便是之前有位钦差路过此地,益州王也只是派人在王府门前等待,以示尊重。
前头马上两位打头的郎君恐怕就是新任官员了!
身后跟着一溜烟车马行李。
瞧着两家人出行的阵仗还比不过刺史公子的排场吧?可愣是没人觉得他们寒酸。
一人面如寒玉,清冷斐然,贵不可言,一人孔武有力,目光所及噤若寒蝉。
长安的老牌勋贵,再怎么轻装简行,那通身的气度便不一般。
看完热闹,众人纷纷打听起这两位的身世。
不免有见识广的,早知道他们是宁国公之子和信阳公之子。
信阳公,这一辈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简安元的爷爷却威名远扬,还有宁国公,更不必说。
众人看着热闹,还有人动了心思:“也不知这两位娶亲没若是没有……”
正妻是不敢肖想的,可是去这样高门大族中当妾也比嫁给平头百姓享福啊,说不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母凭子贵呢?
这世上疼爱子女的父母多,但被权势富贵迷眼的不少。
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明知道梁远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上赶着将自家女儿送进梁家后院呢?
甚至还有为了巴结刺史本尊,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献给五六十岁的老头……
可惜他们心思还没有活泛多久。就失望了。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王府侍卫们上前,侍卫长周全恭敬询问:“可是沈别驾与简司马?”
沈晏微微颔首。
周全却没急着放行,而是询问:“车内还有何人?”
眼看着侍卫们就要例行公事前来搜车,与丁香茴香几人同乘的贺雪吓了一跳。
王府未知敌友,崔令鸢也不想让这些人看见贺雪。
是以她打算“以权压人”一下。
众人只见最前头也是最宽敞的那辆带有沈氏族徽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张芙蓉绣面探了出来,未施粉黛依旧顾盼生辉,娇滴滴地,带着些不耐烦,
“晏郎,是王府的人来了么?怎的还不能走?”
随后另一张圆圆鹅蛋脸也露了出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全愣了愣,忙垂下眼,不敢与两位贵胄的女眷对视,更加恭敬道:“没有不妥,二位大人,这便随我们入城吧!”
马车骨碌碌驶远了,碾过青石板砖,路边的百姓们还在伸长了脖子张望。
有那样两位佳人,看来自己所想只能化作泡影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