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鸢甫一进门,向益州王妃见礼,对方没有喊停,这是规矩上该有的。
倒是等她一起来,便让人撤了坐具,邀她在自个贵妃榻的另一侧坐下。
因为还没出孝期,王妃打扮得很素淡,昨日席上旁人面前都是鱼肉,唯有她吃的素羹。不管私下态度是如何,面上总让人挑不出错的。
崔令鸢笑着应了,这位置确实好,从这儿凭窗望出去,一片春庭雪。
阿絮为二人奉上茶水。
益州王妃与她聊天,一团和气:“哎呀,昨日回去晚了吧?府里安顿得如何了?丫鬟可还听话?若有心大的,你甭管,直接打发了出去就是。”
崔令鸢点点头:“倒也还好,身边伺候的还是那几个,其他的婢子都只管做粗活,目前还算老实本分。”
要一上来就说多么多么重用王妃给府里添置的那些人,也没人会信,谁没有自个心腹了。
她老实说,倒显得真诚。
益州王妃果然笑了,“那就好。原本我是不愿安排的,吃力不讨好,但王爷又说府里不能没有人手,否则你们一来岂不乱套了?”
崔令鸢附和,表示谢意。
益州王妃先没接话,低头饮茶,室内安静了一瞬。
过了会儿,她又轻飘飘接道,“不过昨日见到你啊,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崔令鸢还没来得及分析这话,就听见她问,“你们在温江县救的那小乞儿,跟梁家什么过节来着?”
窗外梨花满枝,殿内暖香盈室,多惬意的午后,崔令鸢却一下警惕起来。
下意识坐直了以后,又有些失笑。早在几天之前她还劝慰贺雪来着,若自己真有坏心,共处一室,她如何能逃得脱?眼下就换自己也到了相同境地。
这般想通了,就没什么好紧张的。
崔令鸢与她装傻:“王妃说那小乞儿?我们一行人将他带去客栈,本是想替他治伤来着,可惜他防心重,跑了,估计在哪自生自灭了吧。停那一天实是我身体不大舒服,耽误了脚步。”
益州王妃“嗤”的一声笑。
“怎么,你们难道真以为,我们要与那梁勉蛇鼠一窝,就凭你们几个初生崽子能好好护着那乞儿一路直到府里?”
救了人,给了店家好处,就以为能封上对方口了?还不是他们擦的屁股。
崔令鸢让她说得脸有些红,这时候再坚持便是真傻了,但立马改口又太尴尬,便没有接话。
益州王妃有些嗔怒地看她一眼,又不由得笑了,“好了,昨日宴席匆忙,人多眼杂,我给你备了一份见面礼,你瞧瞧可喜欢?”
随着她话音落下,阿絮捧着一不大不小的锦盒进来。
崔令鸢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那盒子上。
“怎好意思再受王妃的礼。”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已经有隐隐的猜想。
王妃淡笑,“你先瞧瞧。”
打开一看,结结实实的银票,崔令鸢挑眉,略翻了翻,都是不大不小的面额,只底下压着一封信,笔迹很新,是给现任益州王的,落款梁勉。
崔令鸢不用拆也知道,里面内容无非是老王爷死了,梁刺史投诚,寻新王爷庇护。
“你们要在这儿查梁家,实在太明显。”
益州王妃放下茶盏,敲敲桌子,正色道,“他可是王府几十年的钱袋子,稳如磐石,城中焉能没有眼线?否则那么多钦差来过,只要有人告上去……”
崔令鸢看出益州王夫妇的意思,这是不想继续保梁刺史了。
也正常,益州王父子关系不和已久,自然看不惯先王府留下来的班底,想扶持自己的人。
可是,梁勉作的恶与王府息息相关,真要论罪,势必会影响到益州王,她们这损失是不是太大了?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王妃何所求?”崔令鸢挑起漂亮眉头,将那信纸原封放回盒内。
益州王妃就喜欢和这样灵透人说话,眯了眯眼:“藩位。”
现益州王很早就劝过父亲,觉得他这般行事不妥。纸包不住火,圣人又不是傻子,任凭他们糊弄。
进了一趟长安之后,现益州王更是觉得圣人对益州刺史的不满已经十分明显了。圣人几番言语探问,父亲却听不懂,坚持替对方开脱。
益州王只觉得圣人怕是顾忌着父亲是他亲兄长,所以才按下不发,等到了自己这并不怎么亲近的便宜侄子头上发作。
原来还只是担心,在接到圣人派了两个长安有名的青年才俊来此外任时,便更加确定了。
——对方就是来拿他们益州王府开刀,准备大展拳脚,干出一番政绩的。
益州王这个人,好女色,但有底线,不似梁远一般,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干,他不屑,也不敢。
说他是纨绔,却从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事,反而因为胆小闹出过不少笑话。
也正是因为“胆小”,才想着沈晏他们一来便“投诚”,被王妃拦下了。
先设宴探清他们这几人品行,若也是畏畏缩缩的,干不成事,那不如再等等。
二则不“投诚”,而是“谈和”。
拿出条件来,开诚布公,合作共赢。
所以即便不喜欢白家老夫人,益州王妃还是给对方下了帖子。
因她知道白老夫人什么狗脾气,一定会闹幺蛾子,正好不必她设局,借机就能看清崔、罗二人性子。
崔令鸢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所求便好,若无所求,她可不敢应。
晋律有条关于自首制度,“诸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
即自首可免予追究,不过必须将不法获得的赃物如数退还。
看样子,老王爷贪的银子是拿不回来了,但宗亲毕竟是天家亲戚。
若现任益州王真无辜的话,又有主动配合,即便事情揭发,圣人基本也会看在宗亲的面子上轻轻放过。
崔令鸢前脚告辞,益州王便迫不及待从侧殿出来,“怎么样?”
原来他一直呆在里间,隔着两扇屏风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但到底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哎哎,他可没有想冒犯的意思啊,只是实在是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