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也不需要崔令鸢去提醒罗二娘,世家里长大的孩子,有善良的,却不会有单纯的。
简安元也不过是冲动直率了些,很多事情只要沈晏一提醒,他也就立马转过弯来了。
王妃好雅兴,宴席设在园子里,春寒料峭,四面挡上屏风,地上铺厚厚线毯,再往上摆食案跟坐具,既不会弄脏衣裙,又能赏景。
男宾都在前院,女眷这边宾客也都陆陆续续地入场。
除了刺史府、几位判司参军,还有蜀县县令跟温江县令,和当地的一些豪绅世族中名望颇大的族人。
刺史夫人与另一位世家白夫人紧挨着王妃坐下。
崔令鸢的坐席在白夫人下手,隔着一小扇画屏,画屏是每道坐席之间都有的,一套二十四扇,画的节气图,拆开各成一扇,合起又能连贯上。
崔令鸢也不得不说,王妃真雅人!
这本是为了增加宾客的隐私性,却也更方便了崔令鸢打量旁人。
叫她有些意外的是,刺史夫人看上去比王妃年纪还小,要么是她很显年轻,要么便是老夫少妻了。
这时王妃身边的婢女阿絮借着布菜的由头过来,实则是向她与罗二娘介绍起来:“现刺史夫人是继室,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府上大郎君与大娘子都是前室夫人所出。”
崔令鸢便秒懂了,原来是第二种情况,梁刺史好艳福!
梁夫人便是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仅簪一枚乌玉簪子,一对珍珠坠,穿的也很朴素,却难掩容光。
便是这样刻意打扮得老成,看起来也最多三十来岁,恐怕实际才二十五六。
梁刺史可是五十有二了啊,这年龄差……
“白老夫人是益州白氏族老之妻,夫妻二人与老王爷私交甚笃。”
那位白老夫人头发花白,瞧着已有春秋了,或许比崔老夫人小不了多少?只是瞧着很威严,叫人生不出亲近,倒有些教导主任的风格。
崔令鸢远远瞧见过老益州王,当时正当许多人面训斥世子,嗯……难怪能做朋友。
另外几位参军夫人、县令夫人大多是当地殷实人家女儿。
家世浅,光是在王妃面前就已经够她们紧张的了,有一个还出了糗,餐具哐当掉在桌上,清脆响亮,惹得那位白夫人轻蹙眉。
王妃笑着打圆场:“这是姊妹间许久未见了,太激动不成?”
崔令鸢笑笑移开眼神,没有再多加一道目光让人更紧张。
最后将目光落在神态最为自然,也是最珠光宝气的其中一人身上。
阿絮道:“那位是蜀县县令冯慎的夫人,是先刺史夫人之妹。”
崔令鸢挑一下眉,难怪将坐席安排在与刺史夫人一起,隔层纱的亲戚也是亲戚嘛!
两人偶有交流,并不很热络的样子。
女眷这边宾客大抵便是这样了。
席上有王妃活跃气氛,那位冯夫人捧场,气氛渐入佳境,说说笑笑。
崔令鸢也端起酒杯,向白老夫人敬酒。
她态度很谦逊,并没有因自己出身京门就如何,将自己纯粹放在一个资历尚浅的晚辈的位置上。
白老夫人依旧淡淡的,端起茶盏:“老身一辈子没饮过酒,今日也以茶代酒,沈夫人莫怪。”
说着道歉词,却没有一丝歉意。
崔令鸢杯盏低下去些,送顺嘴人情,“怎会呢,酒大伤身,您是长辈,随意即可。”
白老夫人喝了茶,却对她这话嗤之以鼻,“老身不饮酒,乃是因酒误事。”
她声音不低,在场人足以听见,气氛凝了一瞬。
剑南道产好酒,当地无论男女,大多都好饮酒。
听了这话,罗二娘尴尬地端着酒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崔令鸢抿抿唇,这位是怎么个意思,刚来就给个下马威,还是一贯就是这风格?
严肃古板和刻意刁难,她还是能分清的。
崔令鸢想了想,缓缓笑道,“要说酒误事,属实是冤枉酒了,多半还是人不靠谱。远的就不提了,就说咱们本朝那位仙人,不喝酒便做不出诗,那得少多少意趣!”
这一番话说得旁人脸色都缓了下来,唯有白老夫人绷着脸。
正待发作,崔令鸢却又笑眯眯地递上甜枣:“人饮酒无非有高兴事抒情,有伤心事浇愁。想必老夫人是生活顺遂,无需饮酒,要么便是心胸豁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她端了水,冯夫人跟着附和,夸老夫人子孙争气儿女孝顺,至少叫气氛不那么尴尬。
王妃又起头换了个话题,问起崔令鸢与罗二娘一路上见闻来。
隐去贺雪事,二人拣了些风景人情拿出来凑趣,气氛到底回去了。
宴席还没结束,白老夫人起身提前告辞,王妃没有挽留,直接道:“阿絮,送送老夫人。”
席上人脸色各异。
崔令鸢便知道了,这王妃过去还是世子夫人时恐怕没少受白老夫人这位“长辈”的教训,肯定也是心有不满的,才会连嘴上圆场都懒得。
晚上回去,她趴着叫丁香替她捶捶跪麻了的小腿,一面向沈晏打听他们男宾是个什么情况。
“益州王瞧不出什么,与京城那一面无异,性子温和,待人以礼。”
“府衙多酒囊饭袋,多喝几杯就记不得自己姓什么了。”说到此,沈晏眼底有些鄙夷,那些人,眼里唯有色利二字。
“梁远也去了,还状似无意打听我们在温江县停留那日做了什么。”
沈晏只托辞女眷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歇整一日。
崔令鸢笑道,“那客栈掌柜收了我们好处,便是他去查,也是这个说法。”
“干脆我装病几日,今日是‘强撑着病体赴宴’,明日便‘病倒了’,是不是更像了?”
她越想觉得自己想的周到,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请大夫装病,益州王妃请她去王府赏花的邀约就到了。
还不是下帖子,是那名叫阿絮的婢女亲自来的。
这下也只好去了。
早春没什么好看的花,越冬的梅花凋得基本都差不多了,有一种枯败萧瑟之感,王妃嫌杏花小气,没往她新修的园子里栽。
崔令鸢对着白茫茫一片梨花,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益州王妃今日只约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