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等侍女将所有东西回归原样,感觉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赵姬这才一脸阴沉地往自己的宫殿赶去。
然而,没过多久,学宫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进。
他的动作迅速而慌张,眼神四处张望,最终,目光落在书架的纸上,走过去,拿起几张纸,然后又急匆匆地离开学宫,生怕自己的身影被别人看到。
第二日,早朝过后。
仲平脸色平静,没有任何端倪,碰到其他臣子,也是照常微笑拂面,没有任何不对,表情和举止都显得十分自然,仿佛昨日的事情,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昨日休沐,今日还是休沐,嬴政学了六天,也该放松一天,散朝之后,仲平没有前往学宫,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府邸。
回去之后,直接派人将橘喊了过来。
本来想交给橘一些任务,但没想到,橘却是带着另一人进来。
橘稍微拱手示意,便对仲平介绍起旁边的人。
“先生,此人自齐国而来,是齐相府中的管家,他言必须要与您见一面,我这才将人带来。”
管家年纪很大,比橘还大一点,胡子也是发白,但动作却是很利落。
橘介绍完,他立马抬手揖礼,没有客气,直接说道:
“拜见御史,御史,相国让我前来,是为鲁季纸一事。”
仲平点了点头,将心中的事情暂且搁置,疑惑问道:“齐相要买秦纸?”
说完,又紧接着好奇问道:“难道齐相不知道韩国索要一万张秦纸之事?”
“这……”管家迟疑片刻,这才笑着回道:
“御史,您有所不知,临淄稷下学宫正在扩建,我家相国执掌此事,他这人,别的不好,就是好点面子,秦国书院书籍全都是纸张所做,吸引天下学子争相观看,名闻天下,我家相国,心慕已久,也想定做几本,放在稷下学宫,现如今,列国皆无战事,所以,我家相国便让我过来询问情况,不知御史能否通融一下?”
仲平眉头微蹙,心中有些意外。
他还真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鲁季纸竟然还能吸引到后胜的目光。
鲁季纸是在灭赵之前研发出来的,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对付齐国。
齐国攻占赵国三大要塞之地,虽说扼守住赵国,但秦国消灭赵国之后,也会扼守住秦国。
就像现在,秦国若想派兵攻破三大要塞,踏入黄河以东,那难度,不下于再次攻打邯郸。
齐国可不是赵国,人少地广,齐国,人也多。
所以,齐国也必须要削弱,不削弱就很难攻打。
价格昂贵的鲁季纸,就是他准备用来削弱齐国的手段。
可嬴子楚下令攻打赵国,将所有计的计划全部打乱,削弱齐国的事情,自然也就耽搁下来。
战事停歇,虽然鲁季纸削弱齐国这個计划没能施展,但魏楚两国也确实将齐国削弱。
看到齐国实力衰弱,目的达成,他也就没再将鲁季纸的事情提出来。
毕竟,现在鲁季纸已经传遍天下,因为战事的原因,鲁季纸并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被天下的贵族无比吹捧,反到跟真纸一样,都只是在贵族君王之间流传。
但没想到,他没去找后胜,后胜反到是自己找上门来。
齐国扩建稷下学宫,难道也因为战事的原因拖到现在?
仲平心中有些猜测,他还以为列国战争的时候,齐王就派其他人扩建好了呢。
但看着管家那渴求的目光,仲平还是摇了摇头:
“先生,不是平不想答应齐相,而是秦国,确实已经答应韩国,答应韩王给予韩国万张秦纸,若是因为齐相想要,就将秦纸卖与齐国,此事若让天下人知道,那他们岂不是会说秦国言而无信?”
秦国什么时候有过诚信?
仲平说完,管家心中莫名地浮现出这句话,但在仲平面前,他还不敢这样讲。
不过,他也明白仲平的意思。
什么诚不诚信,不能做的原因还是利益不够。
得加钱!
到目前为止,秦国只送给韩国一百张秦纸的事情,也让天下人知道。
他们在嘲笑韩王不自量力的同时,也都注意到一个点。
那就是,他们签订的大多数契约,好像都没有进行时间划分。
大家都是一致性的认为,签订了契约,答应了契约,就要尽快实现。
却没想到,答应了契约,其实也可以无限延长时间。
就如同此次韩国索要万张秦纸。
韩王又没说什么时候送来。
秦国自然可以将时间无限延长,就是十年送一张,百年送一张,韩国都无话可说。
管家自然也是知道,秦国压根就没送韩国多少张秦纸,秦国境内,每天还是在准时售卖,答应韩国前,答应韩国后,压根没什么改变。
但管家还是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齐国此次要的量很大。
售卖的,大都是一张或者两张,最多也不超过五张。
可刚刚抬出,便被各国商人瞬间抢空,要是这样购买,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后胜的要求?
而且,后胜当初的要求,也是让他来找仲平、
沉吟片刻,管家将条件抛出来一个:
“御史,市场上大都一金一张秦纸,我出……一金半,如何?”
仲平轻笑:“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诚信的问题。”
管家眉头紧皱,咬咬牙:“两金?”
“唉,平都说了,这确实不是钱的问题。”
听到这,管家突然明白,仲平想要的不是钱。
“不知御史,究竟想要何物?”管家谨慎问道。
“听闻齐国乃是人治?”
“正是。”管家骄傲地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自豪。
在他看来,人治无疑是最理想的治理方式。
看看他,生活过得多么滋润。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口袋,这一切都得益于后胜的庇护。
再看看橘,尽管同样得到仲平的庇护,但橘却不敢在外面公开宣称这一点。
一旦说出,仲平要受秦律治罪,橘也要跌落低谷,很多事情,还需要靠自己的手段才能解决。
可他就没这种烦恼。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外面宣扬,他就是齐相后胜庇护的商人!
如此,天下人谁敢明日得罪?
见管家承认,仲平顿时笑道:
“平久闻人治大名,但却从未亲眼见识过,更未亲身体会过,不知齐相府中,可有关于人治的条令律令?”
“条令律令?”管家一愣,随后快速摇头:
“御史,齐国没有这种东西,既然都是人治,制定条令律令,岂不是将人束缚?”
“哦,原来没有。”仲平笑着点头。
管家不知道仲平笑什么,可他身份摆在那,也不敢问。
橘虽然能问,但这跟他也没关系。
仲平的笑容渐渐消散,这才问道:
“齐相需要多少鲁季纸?”
管家思索片刻,回道:“大概,需要两百张往上。”
仲平点了点头:“两百张秦纸,大抵需要两百金,这样,平免费赠予齐相。”
听到这话,管家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倒是一脸的谨慎:
“不知御史如此慷慨,所求到底为何?倘若齐国无法满足您的要求,还请御史换个条件。”
仲平微微一笑:“齐相绝对能够做到,很简单,平免费赠予齐国三百张秦纸,多送一百张,齐相将齐国人治的所有案例全部抄写下来,列国都在变法,秦国也需要借鉴各种法度,来完善自国之法。”
“齐国人治几百年,能够如此繁华,定然离不开人治的制度,秦国自然想要借鉴一二。”
听到这,管家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不就是抄录案例吗?
太简单了。
这么简单的要求,他都能够轻松办到。
“既然御史条件如此简单,那我也不需要回去禀报齐相,如此要求,我便可以替齐相答应,御史,不知契约在哪?”
“还未制定,若想制定,随时都可。”
“那就不牢御史,明日我将契约带来,不知御史可有时间?”
“此事找橘便可,记住,我要的,是齐国所有地方的案例!包括各地细小繁琐之事!黄纸不够,大可来秦国要。”
“此事御史大可放心,我家齐相,一向信守承诺!既然答应御史,就必然能够做到,倘若御史不满意结果,随时可以找我更换结果!”
橘带着管家走了。
离开前,仲平也没有再交代其他事情。
既然齐国自己跳出来,那他也不需要再做其他事情。
现在,就等着吕不韦出手!
……
王宫。
嬴政难得休息,便想尽一下自己的孝心。
邀请赵姬过来,一同坐在亭子里,他要给赵姬钓鱼吃。
随着水面波澜四起,一条鲜活的鱼被嬴政巧妙地拉出水面。
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嬴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心翼翼地将鱼提向鱼篓,准备将这份心意放入其中,然而,就在鱼即将进入鱼篓的那一刻,鱼突然奋力一挣,挣脱钓钩,向着旁边的池塘飞去。
就在嬴政叹息之际,一道人影如箭一般,直接跳入池塘!
“噗通”一声!
“王上,我抓到了!”
跳进池塘的侍者浑身湿透,即便水面没过他的脖子,可他还是高举手中的鱼,证明给嬴政看,同时向着岸边奋力行走,爬上来后,将鱼快速丢进鱼篓。
嬴政嘴角微笑平复,对那人点了点头,让他回去换身衣服,这才笑容满面地看向赵姬。
“母后,此鱼如何?”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便发现赵姬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池塘上,仿佛被其中的景色吸引,心思也似乎飘到远方。
嬴政见状,不由轻轻向后倾斜身体,将手中的鱼竿交给旁边的侍者,然后提高声音,再次呼唤道:
“母后,母后?!”
“嗯?”
赵姬听到嬴政的呼唤,仿佛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迅速回过神,转头看向嬴政,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眸光辗转,眼神飘忽不定,赵姬莫名的不敢与嬴政对视,于是又将目光投向池塘,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思绪压下,这才开口问道:
“政儿有事?”
“母后,您看这鱼如何?”
听到这话,赵姬这才将目光转向鱼篓。
里面有条鱼正在活蹦乱跳。
看着鱼,赵姬心中似乎有些释怀,看向嬴政,目光变得柔和,脸上也是露出笑容:
“政儿真是长大了,竟然会为母后钓鱼了,来人,将鱼带下去好好烹煮。”
侍者将鱼带走,嬴政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赵姬又是莫名的长叹一声。
刚刚还在夸奖,怎么又成叹息?
嬴政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问道:
“母后可有烦心之事?”
赵姬抬眼看了一下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烦心之事?”轻声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又似乎有些自嘲:“天天处理政事,天天都有烦心之事,要是哪一天没有,母后也就安心,秦国也就安定。”
面对赵姬的话,嬴政的嘴角却是微扬,略微摇头:
“母后,您烦心之事,恐怕并非家国大事,儿觉得,您的心中,或许有一牵挂。”
听到这话,赵姬心中不由得剧烈跳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母后心中,怕不是挂念着父王,对吧?”
赵姬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看向地面,两眼快速眨动几下,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片刻,嘴唇紧抿,略微颔首,声音中带着些许惊讶:
“政儿还真是敏锐啊!没想到,没想到连为娘的心事都能探查出来,看来,看来跟着御史没有白学,这眼力,真是当真了得。”
“那是自然。”嬴政笑了笑,笑容中透漏出一丝自信,对赵姬声音中的颤音,仿佛没有任何察觉。
尽管嬴政的回答轻描淡写,但赵姬心中的紧张感却依旧没有完全散去,想了想,立马换了个话题:
“对了,刚刚那位跳水救鱼的,是你挑选的侍者?”
“正是,母后,他名,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