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使的这个提议,熊完是非常赞同的,秦使话音刚落,他便说道:
“好,既如此,那就依秦使所言,寡人会给秦国一个交代。”
听到熊完答应的如此爽快,秦使眉头紧蹙片刻,打量了一下楚廷上的众人,这才转身离开,心中有些沉重。
上将军说的果然是对的,楚廷绝对有不为人知的隐藏事情。
刺杀这种事,秦国如果说是齐国布置,恐怕齐国第一個要做的,肯定就是与秦国对骂,而不是如此爽快的答应给秦国一个交代。
毕竟,如果答应,岂不是坐实这件事就是自国做的?
秦使带着心思终于成功离开楚廷,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喊停,黄歇虽然感觉眼前这场大戏有些瑕疵,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改变,更没心思改变,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彻底解决掉三户。
唯有解决掉三户,其他大大小小的贵族才好解决。
否则,被三户聚拢成一团,他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秦使前脚刚走,莫敖后脚就跳了出来,焦急说道:
“王上,此事臣也确实不知,等臣回去之后,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给王上一个答复!”
不过,他刚说完,景伯又站了出来:
“王上,臣认为,此事不应该由莫敖来调查,此事事发突然,秦国更是掌控话语,如果让莫敖自己调查昭树,恐怕,他可能会包庇……”
“景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真当我怕你不成?!!”
“莫敖当真好大的脾气,臣在与王上对话,与你何干?”
“你!!”
莫敖脸色涨红,被憋得说不出话。
看着阶下发生的争执,熊完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舒爽。
以往三户联合,莫敖、柱国、三闾大夫共同反驳他的各种命令,让他徒有野心而无法实现。
现在,三户却因为刺杀一事而内部分化,这怎么能不让他心中愉悦?
他还记得他刚刚被黄歇救回楚国时的场景,那时,他想趁着秦赵开战,趁机攻打秦国,可三户竟然全都反对!
反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威胁他这位即将继位的楚王!
他毕竟是从秦国逃回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若无楚廷的大臣支持,他恐怕连楚国的都城都进不去。
毕竟,上一任楚王可不止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那么多人对王位虎视眈眈,他要是不牺牲点东西,怎么可能安稳的坐在这王位之上?
现在,也终于轮到他报仇的时候!
“柱国所言在理。”熊完一句话直接定下结论,让莫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莫敖心中这才察觉不对,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好像在被整个楚廷针对?为什么其他的大臣,没有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
不对,针对自己的,好像还得再加上一个秦国。
眉头紧蹙,莫敖有些想不明白,他总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阴谋当中。
可熊完话已经说出,更是得到柱国的支持,更是没有其他臣子的反对,下一步,如果黄歇也不反对,那么此事将会彻底定下,但黄歇作为熊完的亲信,他怎么可能反对楚王?
就在莫敖举足无措之际,身后突然上前一人,大声说道:
“王上,臣感觉此事颇为蹊跷,臣认为,应当仔细调查,方能定下结论。”
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熊完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出列之人。
“项将军感觉此事哪里蹊跷?”
项燕,楚将,数有功,爱士卒。
虽然楚国大多职位都是以世袭为主,但楚国臣子也不全是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庸才,项燕便是楚臣当中的佼佼者,更是被黄歇看重的将军。
现在的项燕,还没有那么大的年纪,只比黄歇小几岁,身体也是雄壮异常。
听到楚王的询问,项燕再次说道:
“王上,臣认为,此事不能只听秦国的一面之词,秦国说此事是楚国所做,难不成楚国就认?谁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臣认为,需要派人前去秦国,将此事再次调查清楚,才能调查昭树,不然,恐怕会让诸臣心寒。”
黄歇稍微侧身,看了一眼项燕。
项燕什么时候跟昭氏的关系这么好?项氏一族不是经常与景氏打交道吗?
还是说,项燕是就事论事?
可他就事论事的时间点有些错误。
毫无疑问,项燕的质疑是正确的,作为一个大国,确实不能这么草率就承认秦国的指控,但若是不这么早承认,若是一直这么拖延下去,这变法什么时候才能落到楚国的头上?
今日调查,明日调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恐怕会慢慢地淡出人的视野,更是会让昭氏平安无恙。
虽然明知项燕说的很对,但黄歇还是站出来说道:
“将军此言差矣。”
看到黄歇开口,项燕稍微一愣。
项燕愣住,但黄歇可没愣住,淡然问道:
“项将军,如果楚国派人调查,秦军攻打过来该如何处理?”
“反攻!”
“将军认为,可以击败仲平?”
“……”项燕倏地沉默,无话可说,他没那么大信心阻拦仲平。
他现在虽然有点名声,但名声大都只在楚国流传,列国之间,他的名声还比不上仲平黄歇魏无忌这等绝世大才。
当年仲平的大纵深作战,将列国联军全部击败,那时仲平的威名何其猛烈?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更何况,扪心自问,项燕感觉,若是让他顶替当年仲平的位置,恐怕除了弃城防守,便没有任何好办法。
可仲平不仅没有弃城防守,更是将列国联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几个大迂回就将联军击败,可谓神乎其神。
不过,沉默片刻,项燕还是说道:
“令尹,我等不应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将军所言有理,可这是事实,不是吗?”
见项燕不回话,黄歇继续说道:
“项将军,歇知道你的心意,项将军是想拖延此事,将秦国拖住,可现在,秦国已经任仲平为上将军,更是兵马调动,眼看就要兵临城下,此事还怎么拖延?”
“更何况,楚国就算想派人前去秦国纠缠,可秦国想不想纠缠?”
“若是楚国的使臣行走到一半,仲平的大军就抵达楚国边境,到那时,难不成又要再次开战?”
“将军可不要忘记,齐国还在楚国的旁边虎视眈眈,楚国一旦发生战争,面对的可不止有秦国,还有齐国。”
黄歇说完,项燕半天没有回应,眉头紧皱,站在那沉思。
黄歇都在反对自己支持楚王,难不成,真的是自己错了?
可自己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
就算秦国指控,楚国承认,但这过程是不是有点太快?
项燕还想说话,但熊完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眼下的机会是黄歇好不容易创造的,必须要速战速决!
“将军的好意寡人心领,不过,现在秦使已经离开,将军如果还想劝住寡人,那就先劝住秦使。”
淡淡说了一句,熊完继续说道:
“此事既然是昭氏族人生起,那莫敖自然不能亲自调查此事,柱国。”
“臣在!”景伯立马上前,虽然他极力压制嘴角的笑容,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嘴已经歪的不成样子。
“此事就由你来调查,誓要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臣领王命!!”
莫敖眼睁睁的看着熊完将此事定下却又无可奈何。
以往他跟景伯联合起来反抗熊完,那种盛世凌人的感觉不可谓不让人迷恋,但现在,他也是深深地体会到熊完的无奈。
现在,纵然他妙口生花,也不能阻拦大势所趋。
因为他要对付的,已经不在是只有一位楚王,而是三分之二个楚国!
……
秦国。
戚戚沥沥的小雨下着,原本嘈杂一片、挤满看热闹之人的刑场,现在却只有寥寥的几人站在台下。
即便很多人都喜欢看热闹,但他们不会因为看热闹就想将自己淋湿,除非,被刑罚之人跟自己有关系,否则,他们还是以自己为主,毕竟,谁会冒着雨去看别人的热闹呢?
在场的几人,全都是跟即将被处刑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即便过去千年万年,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这句话适用的场景实在太多,对眼下也更是适用。
昔日的六国首富即将被处刑,但这几天,没有一位友人来探望也就算了,那些受到橘恩惠的伙计跟商客,竟然也是一人未到。
虽说秦国律令森严,但还不至于森严到犯人临死之前,不让他的朋友亲人前去看望。
可除了春跟仲平,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人来过,直到现在,那些人也没出现过身影。
巅峰产生虚伪随从,日暮得见忠贞之士。
或许,唯有走到最后,人们才能看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
但对于走到最后的人来讲,谁好谁坏,好像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正如眼下的橘,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表现的很是平静,春帮他梳理过的头发没有丝毫变动,春给他换上的衣服也是梳理的整整齐齐,明眼人都能看出,为了走完最后这一遭,橘在牢中精心打扮过。
仲平站在雨中,看着橘一步一步走到台上,看着橘双膝跪在垫子之上,更是看着橘瞥了一眼台下之后,脸上展露出笑容。
临死前还有三人惦记着他,此刻的橘,是不是感觉挺值?
仲平不知道,但他心中总是有一些意难平。
回想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小说中的主角总是怼天怼地,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角身边的朋友随从更是跟随着主角平步青云,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但凡是主角的朋友,没有一个死的,但凡是主角的随从,也没有一个死的,仿佛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世间的规则也是他们制定的,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跟在身边的朋友随从总是一个一个的离开?
昔日的方,现在的橘,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
信陵君、吕不韦、蔡泽、黄歇,这些亦敌亦友之人也要离开这个世界,当然,他最后也一样。
或许,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仙侠世界?
仲平只能将理由归咎于此。
眼看跟着自己几年的橘就要离开,仲平的心思复杂纷纭,他的脑海不断蹦出很杂很乱的想法,他很想将心思凝聚到台上,可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到他处。
可能他也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
养一只宠物,宠物死了都要掉几滴眼泪心哀几日,更不用说活生生的人。
橘是他一手扶持,更是他亲自培养成的六国首富,以往或许有些小矛盾,但他的心中,还是将橘当成了朋友。
两人平日里的笑谈,生活中的趣事,商业中的沟通,在他的脑海中逐渐闪现。
最后,场景定格在跪在台上,准备受刑的橘。
橘跪在垫子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最后,将目光缓缓转向仲平。
仲平与橘对视,不知怎地,他莫名地感觉到橘的脸上有种轻松感。
跟着自己太累了吗?
“行刑!!”
廷尉正的一声大喊,让仲平缓缓闭上双眼。
等他再次睁开,春已经爬到台上给橘收敛尸体,春的母亲满头白发,两手撑在台上,脸上滑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呆呆的看着橘的尸体,一言不发。
像橘这种私藏刺客的刑犯,是没有资格享受葬礼的,葬礼是对普通人施行的,而橘不是普通人,他是犯了大事的罪人,更是差点毁掉整个秦国的重犯,秦国没有连坐牵连他的家人,已经是最大的宽容,更不可能再让橘享受到葬礼这种礼仪。
看着橘的尸体,仲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方死在他的眼前,他痛哭了很久,但橘死在他的眼前,他心中却只有难受。
此刻的仲平也不明白,自己流不出眼泪,究竟是见惯生死的缘故,还是橘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很一般的缘故。
难道,两者都有?
静静地看着春收敛尸体,仲平没有上前帮忙,等到春推着板车,将橘的尸体运向城外,仲平这才有动静。
“春要将橘埋在哪?”
旁边的管家立马回道:
“听说是要回原来的村落。”
“里正答应了?”
“里正自然不可能答应。”
“那他要埋在哪?”
“不知。”
“跟上去看看,如果春不知道埋在何处,给他指个地方。”
“喏。”
管家走的很快,回来的也快。
仲平猜对了,春确实不知道要将橘埋在哪里。
整个秦国虽然都在唾弃橘,但橘毕竟是他的父亲,更是亲手把他养大,他不可能因为外在的名声,就将自己亲生父亲的尸体丢在荒野。
仲平带着管家,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这里,除了方的坟墓,又多了一座新坟,新坟的旁边,还被种下一颗在雨中摇摇欲坠的橘树幼苗。
那是他名字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