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的心猛地一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锁定在低一阶站立的杏儿身上。
杏儿此刻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头埋得极低,仿佛要把自己藏进地里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姬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与寒意,她想起杏儿昨日信誓旦旦的对她保证,说已将嫪毐安全的送回院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可眼下发生了什么?
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嫪毐为什么会出现在早朝上?
赵姬的脑海闪过无数疑问,但最让她痛心的,莫过于杏儿的背叛。
从嫪毐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杏儿不仅是对她隐瞒了真相,更是暗中协助某人,将嫪毐带到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而那个幕后之人,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那份猜测却如同锋利的刀刃,让她不敢轻易揭开。
强忍着内心的汹涌波涛,赵姬僵硬着脖子,稍微瞥向坐在主位上的嬴政。
只见嬴政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然微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姿态,即便是嫪毐的出现,也未能让他的眼神有丝毫波动。
但这笑容在赵姬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察觉到赵姬投来的目光,嬴政缓缓转头,笑着温和问道:
“母后为何站起?可有事吩咐?”
异常熟悉的笑容与声音传入耳内,让赵姬感觉莫名的惊悚。
杏儿对她隐瞒,政儿……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嫪毐?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吕不韦的事情?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对仲平的感情?
他还是自己的政儿吗?
他还是一直依赖自己,一直孝顺自己,一直被自己庇护的政儿吗?
看着嬴政的笑容,赵姬两眼不禁有些泛红,此刻她这才真正的意识到。
或许从坐上王位开始,嬴政就不再是她的政儿,而是掌管整個秦国的王。
胸口稍微起伏,赵姬眸光低垂,将纷扰的思绪全部压下,随后又将视线转向步伐极为僵硬的嫪毐身上,轻声回道:
“无碍,王上,为娘……母后只是有些心惊,没想到,一直自觉的仲御史,今日竟然也会迟到。”
说完这些,赵姬没有回头,而是径直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看到赵姬这幅模样,嬴政心中倏地一紧,仿佛被重拳击中。
赵姬什么时候在他的面前自称过母后?
嘴唇紧抿,双手不自觉地撑在桌案,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剧烈波动,片刻,将视线强行从赵姬的身上移开,转而面向前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急察觉的威严:
“母后无碍便好。”
停顿片刻,嬴政再次深吸一口气,继而问道:
“母后,不知仲御史迟到,母后认为该作何惩戒?”
闻言,赵姬嘴唇略微颤抖,双手更是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如果真的是仲平迟到,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她?
仲平对秦国立下多少功劳?
迟到这种小事还需要惩戒?
这明显是在问她嫪毐该怎么处理吧?
沉默片刻,赵姬颤音决然回道:
“就按,就按秦律处置便可!”
嬴政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沉默下来。
两人的沟通除了赵高与杏儿听到,阶下的臣子皆是不知,因为他们的目光全都放在走进来的嫪毐身上。
蔡泽眼神肃穆地看着嫪毐。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来了!
当时他与仲平对赌,他认为嫪毐不敢进来,因为普通人没有那个胆量冒充秦国重臣。
那可是死罪!
连坐的那种,谁敢冒这种风险做这种荒唐之事?
可仲平却认为他低估了人性。
如果有一倍的利润,人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十倍的利润,人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倍的利润,人就敢犯下任何的罪行,甚至冒着被连坐的风险。
从一名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一跃成为秦国的九卿之一,这不仅仅是地位的飞跃,更是财富与权力的巅峰。
这岂能是祖坟冒青烟就可以解释?简直就是祖坟着火,一步登天!
更何况,未来还有更多难以想象的荣誉与利益!
但凡是人,都会被这种诱惑吸引,成了一人之下,败了不过黄土一抔,更不用说被压抑许久的嫪毐。
两人因为意见的不同也是立下赌约,但现在看来,确实是他输了。
嫪毐确实来了!
也确实正在一步一步踏入仲平早就准备好的深渊当中!
如果嫪毐什么都不做,就算是仲平也会拿他没办法,可他只要做事,只要顶着仲平的名头做事,那就会被抓住把柄,处死嫪毐简直不要太过简单。
看到王绾站出,想要直接拿下紧张万分已经乱了手脚的嫪毐,蔡泽蹙眉想了想,转头快速看了一眼站在稍前的王翦,随后转过头来,上前笑道:
“王御史,您认错了吧?此人分明就是仲御史。”
王绾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地看着蔡泽:
“典客,你脑袋糊涂不要拉着我一起!你看这人畏手畏脚,哪里有仲御史半分风范?!”
王绾的语气很冲,可这就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要是不冲不直率,记载历史的事可能就落不到他的头上。
蔡泽没有生气,反倒继续笑道:
“王御史此言差矣,我虽不才,但也不至于连朝夕相处的仲御史都能认错,确实是你认错,此人就是仲御史,倘若不信,你可以问问众人。”
蔡泽话落,王翦也是当即出列:
“王御史,剪认为,此人确实就是仲御史,应当是你认错。”
“放屁!我两眼就长在脸上又不是摆设!我怎么可能会认错?!我看是你们俩糊涂才是!!”王绾火力全开,怒火中烧,连带着王翦也一同训斥。
就在殿内争论不休之际,赵高出列大声喊道:
“肃静!!”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敛声息,目光聚焦于王绾与嫪毐之间。
王绾立马越过走到中间便不敢有任何动静的嫪毐,快速向嬴政礼道:
“王上,太后,此人冒充御史仲平,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臣建议,立马将此人缉拿入狱!待廷尉府审问过后再行他事!还请王上与太后允臣行事。”
王绾的话语掷地有声,却未能在赵姬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冷漠的面容,仿佛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动一下,更别提开口说话。
这样的态度,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以往赵姬不是经常怼仲平吗?怎么现在没动静了?
见状,嬴政也只能深吸一口气,笑着出声说道:
“王御史,寡人观此人就是仲御史,不论是气度还是风范,皆是御史仲平,不会是你看错吧?”
“???”
闻言,王绾满脸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仿佛听到世间最为荒谬的言论:“王上,仲御史可是您的老师,您怎么可能也能认错……”
“好了好了。”嬴政连忙摆手,打断王绾的质疑,阻拦他继续说下去。
“王御史,正是因为仲御史是寡人的老师,寡人这才不可能认错,倘若不信,你可以问问众臣,你问问他们,此人,究竟是不是仲御史?”
听到这,王绾也是将视线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你们,你们都认为此人就是御史仲平?!”
随着王绾的质问,其他人也全都开始嘀咕起来。
一人看着嫪毐的背影,摇摇头,低声说道:
“他真是仲御史?我怎么看着不像?”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便迅速接过话茬:
“他怎么不是仲御史?你没看典客与左将军都认为他是仲御史?就算他两认错,王上总不可能认错吧?肯定是你看错了,他分明就是仲御史,怎么,你连经常见面的御史仲平都不认识?”
“是吗?”
“是,王上不可能认错!是你看错。”
“哦——对对对,他就是仲御史,他就是仲御史,是我看错,是我看错了,哈哈。”
一片附和声中,原本还心存疑虑的人也开始动摇,没过多久,大多数人便纷纷改口,承认自己‘看错’的事实,甚至还有人笑出声来,妄图用笑声来掩饰内心的尴尬与不安。
嘈杂声音起来的快,落下去的更快,没过几分钟便迅速平静下来,比以往任何场合都要安静,静的连嫪毐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所有人能走到这里,也都不是傻子,此刻他们也都察觉出不对,但他们也没有猜出背后隐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眼下他们只知道,这次是选择队伍的时候。
见安静下来,蔡泽率先上前礼道:
“王上,臣认为,此人就是御史仲平。”
蔡泽说完,王翦也是出列赞同,随着两人的出列,其他人也大都一一出列附和。
没过多久,整个朝堂就有三分之一的人承认。
嫪毐就是仲平,做不了假,是王绾看错!
剩下的三分之二,又分成两半,一半要么是跟随王绾做事的臣子,要么就是平日大都敢于直言的人,他们都认为此人压根就不是仲平,此人就是假冒!
最后剩下的三分之一,要么跟冯去疾站在一起,眉头紧皱,静观其变,不承认,也不否认,要么就是全都站在一人的身后,静等那人的态度。
嬴政见状,也是将目光放在最后的那人身上。
吕不韦!
不管是嫪毐进来,还是众臣的讨论,吕不韦的脸色从来就没有变过。
似乎一切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位旁观者。
但现在,也该到他出列承认的时候。
王绾也是将视线放在吕不韦的身上,现在众臣大多分成三份,谁赢谁输,就看吕不韦的态度。
王绾没有丝毫惧意,态度决然:
“吕相,仲御史虽然素来与你政见不合,但朝上众臣,恐怕数你最为了解仲御史,您来说,此人,究竟是不是御史仲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吕不韦的身上,全都在等着他的回应,就连赵姬都不由将目光投向吕不韦。
他会怎么做?
承认?
还是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