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於期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关注这边,这才稍微靠近成蟜,低声说道:
“公子,你发现没,御史这些日子……”
说到这,樊於期好似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嘴唇紧抿片刻,在成蟜疑惑地眼神当中,这才说道:
“就是那种,很特别的那种,让人看了,就是感觉,非常非常特别的那种。”
“……”成蟜无语地看着樊於期,心中感觉有点好笑。
他还以为樊於期要说仲平什么坏话。
但没想到,樊於期也只是用极为特别来形容最近几个月的‘仲平’。
樊於期谈起这个问题,成蟜也是蹙眉想了想。
他也感觉最近的仲平有些特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特别,是樊於期口中极为特别的那种特别。
不说行为动作就很不像以往的御史,就是这身材,怎么看怎么不对。
但嬴政都没说什么,甚至还亲口承认这就是御史,自小就在王宫长大的成蟜,自然也知道慎言慎行。
对于廷上发生的事情他向来只听,从来不作评说。
同样,对于廷上的诸多大臣,他也只是在见面的时候礼拜一下,之后便擦肩而过,很多大臣的长相他可能不熟悉,但头上戴的冠他倒是认的很全。
像今天这样,和樊於期坐在一起喝喝小酒聊聊天还是他的第一次。
想了想,成蟜感觉自己也没办法接着樊於期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他与仲平也只是见过几面,两人见面最多的时间估计全都在学宫里,话可能都没和樊於期聊的多,况且,仲平还是嬴政极为看重的大臣,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能,也不应该谈论这個话题。
今天跟樊於期过来,也是纯粹为了躲避军中的训练。
别看他对樊於期说的好听,但军中的高强度训练还真不是他能撑得住的,短短几天,就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进入军中历练,等时间到了直接离开王宫不好吗?进军中受这个罪?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得看自己的脸够不够厚。
成蟜自认自己的脸皮还是很薄的,沉思片刻,他也不知道怎么聊下去,也只能略微摇头,回道:
“将军,御史我不怎么了解,可能,这几日御史身体不适,这才让将军感觉特别一些。”
“是吗?身体不适还会改变身高?”樊於期挠了挠头,嘴中喃喃,停顿片刻,突然想明白成蟜话中的意思。
“哈哈哈,对对,公子说的对,可能是御史这几日身体不适,是我感觉错了。”
两人在这边有的没的尬聊,在他们的身后,燕丹与剧辛也是坐在一起。
听到身后的笑声,燕丹不禁向后仰了下身体,好似在伸展四肢。
伸展完,这才靠近剧辛,低声问道:
“将军,跟在樊於期身边的便是秦王的弟弟成蟜?”
剧辛抿了一口小酒,放下碗后,这才点头说道:
“对,就是他,他的年龄也是不小,也是快到离开王宫之际。”
燕丹点头附和,随即倏地长叹一声:
“唉,秦国公子可以自己选择未来,我的明天又在哪里?”
见燕丹又在这里无病呻吟,剧辛也是见怪不怪。
最初他可能还会替燕丹感慨一下,但次数多了,也就那样吧。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的心态也是发生一些变化。
人越老,想的可能就越简单。
整整七年,他在秦国待了整整七年的时间!
一年又一年,说好的一些日子,结果竟然是七年!
每年有商客返回燕国,他都会拖人给燕国送信,乞求将渠能让燕王收回命令,将他召回燕国。
但等到现在,剧辛也是有些放弃。
以往的壮志未酬,现在的心灰意冷,这或许就是他的心里变化。
他坚持了七年,他已经坚持不下去。
他是乐毅时代的人,乐毅去世,或许他跟着一起走才对。
但上天却让他活了这么久,久到让他看到燕国从强盛转为衰落。
两年前他就停止了对将渠的信,开始专心给自己家里写信。
报报平安,问问家里情况。
现在他也是看明白了,所有的功名利禄都会消失,能陪在自己最后的,或许也只有自己的家人。
燕王不喜自己,将自己扔在秦国七年,驻秦燕使都换了四轮,但他却是一直屹立不倒。
将渠身为朋友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燕丹只想着逃离秦国,从来没为他的身体年龄着想。
能让他这颗孤独地心有些依偎地,或许也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
写了两年,剧辛的努力也是有了不小地成果。
前些日子,燕国公主成功来到咸阳,作为可能要被秦王迎娶的公主,燕王自然是无比看重。
光是跟来的侍者就有二十余人,更不用说随行的护卫,更是高达百人,是别国的两倍还多。
来的人是燕丹的妹妹,燕丹快要成年,他妹妹自然也是到了碧玉年华之际。
而前来送燕国公主的护卫,其中有一个就是剧辛的儿子。
他七年没有回国,家人自然担心他的身体安危,所以便让他的儿子进入军中,走了将渠这条线,让他们两人相见。
看到儿子,剧辛心中自然满足。
但得知儿子也要留在秦国陪着自己,剧辛就彻底明白燕王的心意。
燕王喜,这是想让他死在秦国!
剧辛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变法的提议,竟能让自己沦落如此地步!
从与儿子交谈之后,剧辛的想法就已经彻底改变。
他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行,头发全白,雄壮的身体变的佝偻,以往能挥舞十斤兵器的手,现在就连拿碗都是微微颤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说不定一个风寒就能让他卧病不起。
见完儿子,每天夜里剧辛都在想。
如果当初知道自己现在的结局,当年的自己,还会不会提出变法这个建议?
想了几夜剧辛也没想明白,但他感觉,很大的可能他还是会做。
因为当年的自己,还是爱着燕国的,自己不想看着燕国衰败,更不想看着秦国灭掉燕国。
至于现在,或许也只有上天才能知道他的心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对燕国到底还喜不喜欢,他对燕王到底还忠不忠诚,但他对协助燕丹逃离咸阳的事,却是越来越有心无力。
甚至,夜间回想过往之事,还时不时冒出一个想法。
有个燕国太子在咸阳陪着自己,好像也不错?
毕竟,他将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但秦国就好像一座推不动的大山,仅凭他自己,又如何能够撼的动满朝大才的秦国?
见剧辛埋头吃菜不理会自己,燕丹心中也是倍感无奈。
这七年来,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剧辛的变化?
以往剧辛对他可谓是鞍前马后,事事都能解决,事事都会答应,但越到后面,剧辛的做事能力就越是不行。
要么拖个一两天,要么到现在都没解决。
就像上次答应他的一样,用最后的余钱,对樊於期再尝试一遍,可直到现在,剧辛也没有任何动作。
嬴政距离成年已经不剩几年,这怎么不让燕丹着急?
要是嬴政掌握大权的那一日,他还没有逃回燕国,那燕国的未来该怎么办?
自己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也要跟剧辛一样,在咸阳混吃等死?
剧辛的现状谁都能看明白,不仅是燕丹,秦国也是如此。
对剧辛的态度,秦国各个臣子也是愈加不耐。
毕竟,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谁会闲的没事结交拉拢?
费钱不说,还可能让别人误会。
但剧辛可以这样,他燕丹怎么能这样?
他还年轻,他还不想混吃等死!
这么拖着,绝不是个办法!
想了想,燕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
“将军,待樊於期回去,您再宴请他一次,这次,我也同去。”
听到这句,剧辛抬眼看了下燕丹,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年轻就是好啊,到现在竟然还不放弃。
跟当年的自己很像,但可惜,自己确实是无力再帮助燕丹。
长叹一声,剧辛回道:
“太子,我已经尝试过,但他还是不收任何大礼,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停顿片刻,剧辛再次说道:
“更何况,这次公子成蟜还在他麾下的历练,他怎么可能冒着被成蟜发现的风险收受贿赂?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再找别人?”
“找谁?”
“这……”
见燕丹支支吾吾说不出人,剧辛想了想,又叹息道:
“太子,别费力找其他人了,我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已经无能再帮助太子了,唉。”
可你儿子前些日子不才刚来吗?
见剧辛拒绝,燕丹嘴巴张了张,想要继续劝剧辛,但看到剧辛再次喝酒,便又将嘴中的话咽了下去。
剧辛在找措辞拒绝自己。
但剧辛这么做,他又能说什么?
剧辛帮助他已经够多,他儿子好不容易从燕国来到这,难道要为了他自己的想法,就再次让剧辛破费?
就算他再怎么劝说,恐怕也无法能劝动思想早就变化的剧辛。
昔日的变法誓言,到现在来看,似乎也是随着微风吹过,从而烟消云散。
但剧辛不行,还有一人他可以尝试。
那就是前些日子刚刚抵达咸阳的燕国公主——玉娇。
这是他的妹妹,也是性格最温柔的一个,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
咸阳宫。
嬴政蹙眉看着手上的奏章,看完之后,随后两手一松,奏章被随意地撇在桌案。
抬手轻抚额头,闭目良久,这才问向站在身边的赵高:
“母后如何?”
“王上,太后今日仍旧一人吃饭。”
听到这句,嬴政心中郁闷更甚,两手握紧,‘砰’的一声放在桌案,让旁边的赵高有些不敢起身。
胸膛剧烈起伏几次,嬴政嘴唇紧抿,心中的郁闷也是逐渐转变为几分恼怒。
不就是一个优伶?
不就是一个阉人?
至于生这么久的气?
女人气都这么大的吗?
几个月了,这气还没消?
左想右想,嬴政也想不明白赵姬为何这么久不见自己。
按常理来讲,赵姬这几个月也该想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生成如此地步。
这几个月来,每次他过去吃饭都是碰不到赵姬,每次他过去问安总是隔着一扇门,每次上早朝赵姬也都是称病不去。
仿佛两人之间的隔阂已成永远。
但这不是嬴政想要看到的,他想看到的,是赵姬能够明白自己的错误,能够知道自己错在哪,而不是像个稚童一样撒手不管。
什么都不管,这是一个太后该有的作风吗?
但赵姬终究是秦国的太后,面对这种情况,他除了派赵高过去劝说,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躲着自己的,可是自己的娘亲。
想了想,长长叹息一声,嬴政无奈地摆了摆手:“去给母后准备一些衣物,近日寒风凌冽,母后的那些衣物恐怕不够。”
“喏。”应完,赵高也是连忙跑了出去。
这几个月来,赵姬跟嬴政之间的事情,可算是让他心神备受折磨。
得罪谁他都捞不着好处,被夹在中间的感觉,估计也只有杏儿能够感同身受。
拿好衣物,匆匆走到赵姬的住处,询问站在门口的力士,这才知道赵姬前往了园林。
走到园林,远远地望去,只见赵姬孤身一人,静静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身影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地、略显寂寥的轮廓。
赵姬的面容上挂着淡淡地忧愁,发丝被微风轻轻吹拂,偶尔几缕发丝拂过精致的脸颊,却也未能拂去她心中的那份沉重。
目光穿越薄雾,赵姬呆呆地注视前方那片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邃莫测的池塘。
水面如镜,未有一丝涟漪,仿佛连寒风都害怕打扰这份宁静,悄悄地绕过这片区域。
心中叹息一声,快速靠近,得到杏儿的传达,赵高这才能够靠近赵姬。
“太后,这是王上为您添加的衣物,王上说:天凉了,希望太后多穿一点,不要染上风寒。”
背对着赵高,听到这句,赵姬放空地眼神逐渐聚焦。
略微转头,看到赵高送来的衣物,嘴唇轻抿,默不作声。
赵高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赵姬的回复,只能端着厚重的衣物,躬身站在那里。
等到他的额头快要在寒风吹拂下冒出细汗之际,这才听赵姬喃喃说道:
“政儿有心了……唉。”
没有听到起身的命令,赵高还是不敢起身,再次等了片刻,这才听到赵姬吩咐道:
“赵侍,告诉王上,来这边一趟。”
“喏。”
连忙将衣物递给旁边的杏儿,赵高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