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吕不韦的说法,冯去疾依旧是那副客气的姿态。
他从站出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说不过吕不韦。
但明知他也必须要站出来。
因为,现在的嬴政已经是在气头上。
其他人或许会因为眼下吕不韦跟赵姬的胁迫调转方向,但冯去疾心里极为清楚。
眼下站在廷上支持吕不韦的仲平,不过就是个冒牌货。
虽然他不知道真的仲平跑哪去了。
但嬴政没有着急,那就证明仲平还没死。
既然没死,那吕不韦,迟早要退下让位。
未来的方向已经看清,冯去疾自然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这一次,他不是在反驳吕不韦,而是在选择自己的未来。
两手合拢放在身前,冯去疾淡然笑道:
“吕相所言甚对。”
就在其他人都以为冯去疾要赞同吕不韦的时候,冯去疾又说道:
“但我还是不同意。”
“……”
吕不韦甚是无语地看着冯去疾,想了片刻,不禁问道:
“为何?”
“没有为何。”冯去疾微微摇头:“不赞同就是不赞同,没有理由。”
“!!!”
没有理由?!
好一个没有理由!
冯去疾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到。
他们没想到,一向与其他臣子交好的冯去疾竟然能面对吕不韦说出这等强硬的话!
冯去疾表完态,所有人都不禁在想:
眼前的冯去疾,是不是被王绾附身了?
面对冯去疾这等强硬的态度,饶是与冯去疾向来关系不错的吕不韦,也不禁被一时气到!
深吸一口气,两手一甩,背到身后,吕不韦昂首道:
“好,没有理由,既然没有理由的不赞同,那冯御史,吕不韦无话可讲。”
说完,又对赵姬礼道:
“太后,臣已无事,还请太后决断。”
吕不韦说完,冯去疾也是对赵姬礼道:
“王上,太后,臣依旧不赞同吕相变法,还请王上与太后决断。”
两人的差距,就差了在了一人身上。
不过,面对冯去疾的话,嬴政也只能以沉默应对。
他没有决断权,如何替冯去疾撑腰?
不过,今天冯去疾的强硬,倒是让他的映象颇为深刻。
没想到,冯去疾还是知大理明大体的,他还以为,冯去疾只是一個能力比较强的墙头草呢。
赵姬没有理会冯去疾的话,问也不问自己的儿子,直接绕过嬴政,对着吕不韦笑道:
“既然朝中无人反对,那接下来的事,就牢吕相费心。”
“臣绝不负太后重托!”
此事过去,早朝也是抵达正午,嬴政已经没有心情前去学宫,早朝散去,直接穿了身普通衣服,前往了王翦那里。
抵达王翦的府院没多久,冯去疾也是收到消息,带着几人来到了这里。
不过,冯去疾在进入王翦府内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远远地跟着几人。
府院内,嬴政神色凝重端坐在正中间,王翦身为主家坐在左边,王贲站在门口负责看守,待冯去疾赶来,一些礼拜过后,也是落座右边。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嬴政最先开了口:
“左将军,上将军到了哪里?”
面对嬴政的问题,王翦蹙眉想了想,只能回道:
“王上,估摸着时间,应该已到栎阳,但栎阳那边,现在还未收到消息。”
嬴政心中叹了口气。
仲平去趟魏国,怎么把人给去没了?
另外,蔡泽呢?
蔡泽怎么跟着也没了?
不是让他抓紧劝仲平回来吗?
怎么现在俩人全没了?
嬴政一时间有些想不通,但现在的事情缺少仲平,他也只能靠有限的人来解决。
现在能够带头的,除了王翦冯去疾以及王绾,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支持他的人要么远在边境,要么就不知所踪,反正现在能找的帮手,只有面前的三人。
想了片刻,嬴政又是问道:
“冯御史,你认为该如何做?”
冯去疾蹙眉想了片刻,抬手回道:
“王上,对于此事,臣确实也无可奈何,现如今,太后赞同吕相的建议,就算臣有万般想法,也无法改变太后的意见,此事,还需王上劝诫太后。”
“唉。”嬴政仰天长叹一声。
他要是能劝的动,何必亲自来这里?
眼下最重要的,归根结底,还是出在赵姬的身上。
只要赵姬不支持吕不韦,吕不韦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他没有兵权,他哪来的能力进行变法?
可只要有赵姬的支持,不说王翦等人,就是咸阳的守将,也会听从吕不韦的安排。
更不用说其他支持吕不韦的臣子。
有些人是看赵姬的表态这才跟随,但有些人却是吕不韦最为忠坚的力量。
就像尚书司马空一样。
尚书虽然没多少权利,但整日在面前晃来晃去,也是个麻烦。
想来想去,嬴政又是叹了口气。
他现在有些后悔,他昨天,或许不该将事情直接挑明的。
瞒着不好吗?
赵姬躲着他也挺好的。
若是他不将事情挑明,那今日怎么能发生这种情况?
但昨天的他又怎么能预料到今天的事情?
他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赵姬,竟然会因心中的执念变的这么疯狂。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只能面对。
三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也是讨论了许久,但讨论来讨论去,却发现总是绕不开两人。
一个就是赵姬,一个就是嫪毐。
眼下嫪毐占据着仲平的身份,思想上辩论不过吕不韦也就算了,态度上也是选择支持。
若是一直如此,恐怕,吕不韦的变法,将会真的实现!
当下,嬴政是真真切切地思念仲平。
仲平一直对他说后手已经全部备好,他当时也没怎么关心,但事情发生,他就异常地渴望,他想知道仲平到底准备了什么后手,这后手能不能让赵姬改变态度,能不能让吕不韦变法失败。
讨论了一天,三人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
第二天。
早朝照常进行,但其他人进来之后,却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缺了两人。
一个是左将军王翦,一个是御史冯去疾。
两人都是从来不迟到的人,但今天却是嬴政赵姬进入主殿之后,两人也是一直没有出现。
等吕不韦出列之后,所有人便明白了两人的境遇。
吕不韦行完礼,便宣布了一件大事:
“王上,太后,臣闻御史冯去疾,左将军王翦,二人私交甚笃,往来密切,颇涉朝政之外,还结朝中众多臣僚,其行迹隐秘,令人疑窦丛生。”
“臣虑及,冯去疾身为御史,职在监察百官,理应清正廉洁。”
“王翦身为左将军,主掌重大兵权,当以忠诚勇武为先,护卫疆土。”
“然两人若私相授受,或预谋他事,恐将扰乱朝纲,危及社稷,此等行径,实乃国家之大忌,不可不防。”
“故,臣已令廷尉府依律行事,将两人羁押于牢,以俟详查。”
什么?!!
嬴政瞬间大惊失色!
冯去疾跟王翦入狱了?
这件事他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昨天不还与两人一同商议吗?
怎么发生的这么快?
心中急切之下,嬴政也是凝声问道:
“吕相,此事你可上奏?!两人皆是朝中重臣,你怎可轻易拿人?廷尉正呢?!”
面对嬴政的恼怒,廷尉正也是立马出列,低头说道:
“王上,此事,臣是收到太后的命令,这才不得不派人缉拿两人。”
嬴政顿时错愕地转头看向赵姬。
面对嬴政的凝视,赵姬神色不变,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既然决定支持吕不韦,那自然要为吕不韦扫清一切障碍!
仲平不知所踪,没办法缉拿,顶替仲平的嫪毐现在是支持吕不韦的一派,自然也不需要缉拿。
那剩下的那些人,只要将带头的人按个罪名拿下就可,其他人完全不需要管。
毕竟,就凭他们,在吕不韦跟赵姬的联合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见赵姬不理会自己,嬴政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恼怒压下,把身体端正,面对众臣,快速恢复以往的平静:
“既然,既然母后已然下令,那寡人,不多说什么,一切就照,太后的诏令做事!!”
嬴政重重地话语落下,赵姬两眼不由缓缓闭上,嘴巴微张,仿佛在用嘴来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嬴政的态度也让她明白,她与嬴政之间的矛盾,又被激化了!
咸阳这边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而远在他地,仲平带着蔡泽却在一间茅草屋里躲着风雪。
仲平蹲在地上,嘴中呼出寒气,两手伸出,向着燃烧的柴火更加靠近,看了看外面飘着的鹅毛大雪,不禁哀叹道:
“兄长,这大雪都下了两天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咸阳?”
听到这个问题,蔡泽没好气地看了仲平一眼:
“哼,你现在知道着急了?拉着我去看雪景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急?”
顿了一下,蔡泽继续啰嗦道:
“平弟,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武关这边风大雪大,雪是从宜阳那边飘过来的,你为何非得绕这条远路?”
“现在好了,咱俩都被困在这山脚了,大雪封路,路都找不着,等着吧。”
面对蔡泽的指责,仲平也只能讪笑。
他总不可能说他的目的就是绕远路吧?
不然,怎么前往蓝田?
要是按照正常的使臣路线走,从魏国离开,穿过韩国,将进入王龁管辖的地方宜阳,再从宜阳离开,进入函谷关,之后再通过阴晋,再抵达栎阳。
但若是这样走,岂不是会直接进入吕不韦的视线内?
他离开咸阳就是为了等吕不韦变法,但他回去,可不想在路上遇到重重阻碍。
他了解吕不韦,吕不韦那家伙,肯定派了人在路上等着他呢。
只要遇到那些人,受伤肯定不会,但被拖延是一定的。
所以,正常的路线不能走,也就只能绕远路。
但没想到,绕了远路却被大雪封在了这里。
这里靠近武关,武关这个位置很有意思。
武关的东边有群山脉,山脉的东边大雪纷飞,但山脉的西边却是一片祥和。
从东边吹来的大雪全被山给挡住,现在,仲平跟蔡泽正好位于山脚下不知名的哪个地方。
来的时候好好的,还能跟着道路行走,没想到出去的时候却走不了了。
路全被大雪盖住,这荒郊野岭的,能找到几个破房子已经算是不错。
到现在,两人也只能等雪停止,才能继续赶路,不然在大雪中迷失方向,等着他们的,可就只会是死亡。
两人在火边烤了一会儿,正商议着晚上吃什么,却听到外面突然有些嘈杂。
仲平疑惑地与蔡泽对视一眼,这才起身向外面走去。
还没走到外面,就有一人冒着风雪过来禀报:
“上将军,一里外发现几人向这边赶路,皆是身穿齐国服饰,现我等已将所有人拿下。”
穿着齐国服饰的人?
“有几人?”
“六人。”
“商客?”
“不,末将感觉那几人不是商客,其中还有一位女子,末将认为,其他五人皆是保护她的齐国士卒!”
“带过来。”
“喏。”
没过片刻,蔡泽也是从屋里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情况?”
“有几个像是齐国的探子,我等会问问,兄长继续待在屋里便是。”
蔡泽摆了摆手:“无碍,我这身板还算可以,跟你一起等着吧。”
两人一同等了许久,这才隐约看到远处十几人靠近。
等到了跟前,仲平也是看清身穿齐国服饰的六人。
其中五人皆是身强力壮,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精锐,而被围在中间的女子则是姿容绝代,不过,也就能看到脸了,身材什么的全被厚重的皮毛包裹着。
女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仲平与蔡泽,面对两人,她已经充分展现出自己的柔弱与无力。
仲平打量完六人,这才看向有些像主事的人问道:
“你们是谁?为何不走商道?”
面对仲平的问题,那人犹豫了片刻,最后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的女子,这才说道:
“我等皆是前往咸阳的齐国护卫,我名羊,此人……是齐王的女儿离秋公主。”
离秋公主?
仲平还没有再次开口,旁边的蔡泽便突然拧眉说道:
“怎么可能?现在这个时间,齐国使臣应当将离秋公主送到咸阳才对,你们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