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着身前恐慌的离秋公主,那张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容颜此刻布满了惊恐与无助,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看着离秋公主这等模样,不知为何,羊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种莫名地享受。
以往对自己吆五喝六,现在,面对自己的强势,不还是害怕的要死?
果然,身后有个强国支撑,这种感觉就是不一样,身板都不禁挺直了些。
没等离秋继续惊恐,羊想起仲平的吩咐,瞬间两眼一凝,心中发狠,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扣住离秋的秀发,不顾她的挣扎与尖叫,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出破旧的房屋。
雪地之上,银装素裹,一片纯洁无瑕,却成为离秋公主此刻的噩梦。
身体被羊重重抛下,精致的装扮在雪地中显得格格不入,长发凌乱,脸颊深深地嵌入冰冷的雪粒之中,刺骨的寒冷直透心扉。
离秋将脑袋埋进雪中,不敢面对此刻的现实,紧闭双眼,泪水与雪花交织在一起,心中已是一片死寂,唯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份不愿屈服的倔强。
只要羊五人敢做不轨之事,她便会立马咬舌自尽!
这个时代贞洁虽然不怎么重要,但她堂堂一位公主,若是被五名士卒强暴的事情传扬出去,她也没脸活在这個世上。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所等待的绝望并未降临,反倒是听到将自己等人看管的秦卒声音。
跟来的什长见状,脸上露出些许地恼怒神情,责备道:
“你怎么能如此粗俗?羊,这可是齐国公主,身份比咱们尊贵的很,使不得使不得,你还是好生客气地请过去为妙。”
听闻,羊立马抬手:
“什长教训的是,是我行为粗俗了些。”
羊虽口头上认错,但随即又是一脚踢向离秋,不知是做给什长看,还是真的想发泄心中地不满,之后大声呵斥道:“起来!跟我去拜见上将军!”
上将军?
齐国的上将军不是后胜?
可后胜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既然不是后胜,那么羊口中上将军就是……
结合羊对秦国什长恭敬地话语,离秋也是瞬间想明白事情的缘由。
羊五人,已经背叛了齐国!
想出这个缘由,离秋心中也是愤恨不已,但愤恨的同时,心中也是浮现出无边的悔意。
若是她不违抗王命,她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若是她老老实实地前往咸阳,羊五人怎么会有机会背叛齐国?
强忍着小腿上传来的阵阵剧痛,离秋两眼含泪的蹒跚爬起,披头散发,裹着自己的袍子,一步一个踉跄,在羊的看护下向着前面走去。
见羊依旧对离秋那么粗俗,什长没有出声,反而抬手摸了摸下巴,被胡茬扎了扎手后,这才对周边的秦卒摆手道:“跟我来。”
羊带着离秋前进,什长带着人跟着羊前进,两队人马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朝着仲平所在的房屋缓缓前行。
到达目的地后,羊站在门口,目光在什长与紧闭的房门之间徘徊,显得有些犹豫。
但等了片刻,见跟上来的什长没有任何敲门的意思,羊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敲门声响过,里面随即传出声音:
“进来。”
羊推门而入,身后的四人将离秋带到屋内,羊恭敬礼拜,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上将军,我等,已将齐国公主带到。”
仲平抬眼,看向被五人围着的离秋公主。
现在的离秋公主,哪里还像个公主的模样?
身上的兽皮袍子上沾满泥土和雪水,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更是泪痕斑驳,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从泥泞中爬出的落难者,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尊贵与骄傲?
仲平也没料到,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忠心,羊竟然会对齐国公主下这么狠的手。
这么娇柔的一位女子,他看了都心疼啊。
不过,透过凌乱地发丝,仲平也是对视到一双充满恨意,但也有惧意的双眼。
恨他?
这个世上,恨他的人实在太多,再多一个女人,又能怎样?
仲平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羊心中顿时明了,带人站在门口的周边,将地方空出来。
羊走到一旁,离秋就是正面对上仲平。
看着仲平的打量,离秋的心中极为憋屈,但不管她如何憋屈,面对这种局势,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改变什么?
难不成,还能将头上的玉簪拔出来刺杀秦国的上将军?
没等离秋想完,仲平撑着膝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定之后,抬手略微揖礼,肃声说道:
“离秋公主,这五位秦人还不太熟悉周礼,若是某些地方惊扰公主,本将替他们向公主道歉。”
仲平看似是在道歉,但礼仪不到,说话的语气更是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反倒是像一个胜利者对一个失败者的宣言。
仲平话落,离秋顿时冷笑一声,随后瞥向羊五人:
“秦人?呵,虚伪至极,当真好笑,未曾想,一眨眼的功夫,齐人竟然变成秦人,这等奇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羊,本公主问你,你究竟是齐人还是秦人?你可敢回?”
听到离秋的质问,羊没有回话,而是两眼向上,不再看离秋公主。
反正事情已经做了,就算离秋在这怒骂他们,又能改变什么事情?
他们是背叛了齐国,可齐国也是先不将他们当人看。
谁不想爱国?
谁又不想报国?
可齐国给过他们机会吗?
不论他们如何努力,等着他们的,都只是会子承父业,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他们一直都要被齐国的权贵掌控着,也一直要被后胜这种人欺压着。
稷下学宫离他们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除了站在门口,他们连旁听大贤辩论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强?
但没有出头之日,怎能不让他们心生绝望?
仲平随意地瞥了一下羊,见他不回话,继而出声,继续说道:
“离秋公主,在你做这个荒唐的决定之前,你也应该要料到会有如今的下场。”
顿了一下,等离秋视线转回来,充满恨意地盯着自己,仲平继续说道:
“秦国虽不强,但对齐国而言,也可以略微压制齐国,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离秋公主,世间皆是如此,这五人不过是做了正确地决定,无所谓叛不叛国。”
“哼,叛国就是叛国,叛国就是错!齐国保护他们,齐国养了他们,他们背叛齐国,就是天大的错!”离秋不甘心地看着仲平,语气激昂地反驳,即便她的性格再怎么温婉,但碰到这种绝境,她也是早就豁出去。
反正横竖都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那为什么还要弱人一头?
都说秦国的女子刚硬泼辣,但齐国的女子,也没想象中那么柔弱不堪。
离秋极为恼怒,仲平却是嘴角微扬,缓缓摇头,回道:
“离秋公主,你站在云端看风景,看的都是洁白无瑕地云,即便有乌云密布,但淋湿的,也永远不是你这种站在云端之上的人。”
说道这,仲平随即一指,指向羊几人:
“可是他们,他们不是权贵,也不是豪商。”
“天下最多的人是他们,足迹遍布列国最广的也是他们,但他们只能被你这种权贵踩在脚下,站在你都不愿低头去看,站在你们都不愿去经历的泥泞之地,站在你以为是风景,但对他们而言,却是雷霆暴雨的绝望之地。”
离秋沉默不言,羊五人心中感动,仲平继续说道:
“你自以为你是为他们着想,可除了你,谁会替他们着想?”
“当然,就算你说他们是叛国,可你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愤懑不平?”
“毕竟,若是没有他们,你怎么安全地回到齐国?”
“若是他们没有离开你,恐怕,你心里也不会想着他们,因为,你可是齐国公主,你可是高高在上的齐国公主。”
面对仲平的犀利语言,离秋当然说不过他,更何况仲平说的还全都是事实。
没有面临这种困境之前,她哪里知道这些护卫的名字?
她不需要知道,也没有刻意地去关注过,毕竟,受到这些人的保护不是天经地义?
可现在局面翻转,也让离秋彻底认识到,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天经地义,只不过是有人在默默地负重前行。
但当这些人卸下身上的包袱之后,他们也会顺带地将顶在头上的重压掀翻!
现在,她就是被掀翻的那个重压。
不过,就算心中想明白,但离秋还是不甘。
抬眼凝视着仲平,离秋不满说道:
“我高高在上?呵,难道你就没有高高在上?”
“你现在不也是秦国的上将军?”
“你不也是站在他们的头顶?”
“你我都一样,你哪来的脸皮指责我?!!”
“不。”仲平立马抬手:“你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从出生那一刻就一直高高在上,但我来到这个世界,身份却与他们一样,我不是齐国的权贵,也不是秦国的权贵,更不是他国的权贵。”
“身在他国,只要命好,坐在那儿当个蠢材都能担任上将军。”
“可我没有办法,我为了保全自己,我为了不甘人下,我只能一步一步地向上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胆战心惊地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仲平说完,离秋立马不信地回道:
“可笑,一张嘴当真会胡言乱语,你说是就是?故事谁不会编造?你又是何人?”
仲平淡然回道:“我名仲平,孔仲尼的仲,平等思想的平。”
“!!!”
“??!!”
不仅是离秋,站连在一旁的羊听到名字,都是瞬间震惊无比,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仲平。
仲平的赫赫威名谁没听过?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但凡只要在军中当过几年士卒的人,哪个没听过仲平的威赫功绩?
奇谋灭东周,率军挡六国,就凭仲平替秦国做的事情,就足以让他的名字响遍天下,更不用说,仲平还为齐国立下那么多的功劳。
虽然大部分都让后胜抢走,但仲平的名声他们也还是听过。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传说当中的人物,现在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怎么能不让他们的心中震惊?
仲平自报家门,离秋震惊过后,语气也不由放缓:
“你,你当真是仲平?”
仲平顿时有些好笑地看着离秋:
“如假包换,离秋公主,天下还有何人还敢在秦国的典客面前自称仲平?”
再次得到确认,但离秋的眼中还是有些惊疑:“可你,可你为何如此年轻?看上去,你好像也就不到而立的年纪,你与信陵君以朋友相称,不应该也是白发苍苍与信陵君一般?”
而立?
离秋的话反倒让仲平愣住。
三十而立,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而立的年龄。
十年时间,可真快啊。
想当年,自己进入秦国的时候才不到二十岁,一晃眼的时间,没想到,竟然是已经过去十年。
回想过往,自己结识的人好像全都历历在目,但有些身影,却是永远也不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深吸一口气,心中虽然没有感慨多少,但仲平的嘴角也是再也露不出来笑容。
年龄不光是女人的痛,男人也一样,只不过他们不在表面说罢了。
嘴唇紧抿,思虑片刻,仲平出声解释道:
“公主,平与信陵君确实以挚友相论,但,平与信陵君只是在思想上的挚友,倘若以年龄来算,信陵君该是平的长辈,荀子亦是。”
仲平说完,离秋也是逐渐改变了自己的观念。
她时常听闻仲平的那些事迹,心中早就将仲平想象成一位脸色阴沉,双眼满是杀意的糟老头,确实没想到仲平竟然这么年轻。
知道是仲平后,离秋心中的紧张也是莫名地消失一些。
毕竟,仲平虽然与信陵君是至交好友,但他与后胜的关系也不差,更何况,仲平帮助齐国获得那么多城池,应该也会看在齐国的面子上,将她放走……吧?
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离秋试探问道:
“既然是名扬天下的仲子,那不知仲子,是否要将我安全地送回齐国?”
“呵。”仲平顿时轻笑一声:“公主,敢问你能给秦国带来什么?”
“我,我……”离秋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自己到底能给秦国带来什么利益。
是她自己提出顶替的,也是她自己违背齐王的命令,齐使不是没有劝过她,羊更是不止一次的劝说,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可以说,全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惹出这般祸事,眼下更是被名响天下的仲平抓住,她也不知道她的父王会怎么想,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值几座城池。
她读过历史,更是记得历史。
当年楚怀王被秦昭襄王骗到秦国囚禁,楚国的臣子宁愿再立一位新楚王,也不愿意用城池来交换楚怀王。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公主。
她的身份即便再尊贵,难不成还能有城池尊贵?
眉头紧蹙良久,离秋最后也只能微叹一声:
“我以为仲子能提出公平思想,定是待人良善,未曾想,仲子竟然是如此地心狠手辣,既然仲子不想送我回国,那就是要杀我?”
离秋话落,仲平背起双手踱步几下,每一步都踏在离秋的心坎上。
感觉自己的脚稍微暖和,没有那么僵硬之后,仲平这才回道:
“离秋公主,你不必捧莪,也不必贬我,平做事,向来都按自己的思想,倘若平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从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平便不是仲平。”
顿了一下,在离秋绝望的眼神下,仲平又说道:
“当然,平也不是要杀你,虽然此处地广人稀,杀了你也无人知道,但,确实没那个必要。”
闻言,离秋眼中又是绽放希望,但心中想完,眼中又是黯淡一些:
“你,要把我带到咸阳?”
“对。”
“可不可以不带?”
“不可。”
仲平斩钉截铁的拒绝让离秋再次沉默,半晌,离秋突然又说道:
“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听到这话,仲平顿时挑眉看着离秋,没想到,寄人篱下竟然还敢提要求,胆子挺肥。
不过,犹豫了下,仲平也没有拒绝:
“提。”
“我不想再次看到他们!”离秋立马愤怒地抬手指向羊五人,继续说道:“只要你让他们远离我的视线,我愿意跟你前往咸阳,而且,只要你下令杀了他们,我,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