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樊於期悻悻地说不出话,成蟜也是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此事将军日后不要再提,今日,今日我就当没听到。”
即便将话说出,可此刻成蟜心中还是有些担惊受怕。
刚刚樊於期竟然问他有没有想法!
他有什么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
他该有什么想法?
自古王位之争便是大事,魏国因为王位导致兄弟相残被列国嘲笑多少年?
他可不想让秦国再次发生这种事情。
更何况,今日朝堂上嬴政说出的那些话,明眼人都知道是用来气太后的。
所有人都没当真,就连他这个公子都没当真,结果樊於期竟然当真了!
而且还屁颠颠地跑过来问他有没有想法。
怎么,樊於期这是想当辅佐新王的重臣?
一点政治眼光都没有,难怪比不过王翦。
成蟜心中不由地恼怒的骂了几句。
虽然樊於期也是为他好,但这货压根就没动过脑子,这不是帮他,而是在将他往深渊里带啊!
嬴政身边支持者众多,他如果同意真的樊於期的想法,那么除了樊於期支持他,还能有谁站出来支持他?
更何况,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这个想法。
自从嬴政继位王位之后,他就已经是看透了秦国。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成人礼之后还能落得一個好去处,但若是稍微动弹一下,那么等着他的,除了砍头成蟜也想不到其他的结果。
另外,跟在嬴政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威震天下的绝世大才,要么就是上一任的相邦,要么就是一直辅佐相邦做事的御史,再要么就是有能有才的绝世将领。
而他身边呢?
只有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大蠢瓜。
深吸一口气,越想成蟜越感觉此地不能久留。
再留下去,谁知道樊於期还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言论?
如果樊於期再开口,他感觉自己都得向嬴政主动认罪了。
不等樊於期开口,成蟜直接抿嘴拜道:
“将军,末将还有事务在身,末将告退。”
说完,也不等樊於期反应过来,成蟜便直接走出屋子。
看着成蟜快速离开的背影,樊於期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刚刚不就问了一下成蟜有没有其他想法,为什么成蟜的反应这么大?
难道自己问错了?
但不这么问,那该怎么问?
支持嬴政还是支持赵姬,这种事怎么能光明正大的问?
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怎么混?
樊於期感觉自己已经够委婉了,但没想到成蟜竟然还是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成蟜公子的意思是两方都不支持,静等事态的发展?
沉思良久,感觉自己已经深得成蟜的意思,樊於期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己看不透廷上的局势,总是错失一些机遇,成蟜公子在咸阳宫混了这么多年,肯定深有心得,现在,自己也只能听成蟜的了。
就这么办!
两方都不得罪,自己只听令行事,谁下达命令自己听谁的不就可以?
就算结局再怎么不好,但也不至于抄家没族吧?
樊於期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而吕不韦等人也在替自己的未来考虑。
相邦府内。
院子里站了很多人,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吵来吵去。
但不管他们怎么吵,真正的主事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司马空有些受不了这些脑残的话,便再次向吕思静礼道:
“还请再通报一声,就言,司马空有要事禀报。”
吕思静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一直吵闹静不下来的众人,心中叹了口气,也是点头进屋。
过了片刻,吕思静这才出来回话:
“尚书,先生有请。”
“多谢。”
司马空客气地回礼,走进屋内。
而他刚刚进入屋内,就听到身后的吵闹声更大:
“还请通报吕相,我等也有要事禀报!”
“诸位,我家先生一次只面见一人,还请诸位稍安勿躁,待尚书出来,我再进去通报。”
将门关上,院子里的吵闹立马小了下来。
司马空转身走入里面,就见吕不韦正端坐在桌案后面,看着摆在桌案上的《吕氏春秋》沉默不言。
见状,司马空也没有揖礼,而是选择落座在吕不韦的对面,与吕不韦一同沉默良久,这才出声问道:
“吕相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有何事?”吕不韦平静地回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见吕不韦不将事情挑明,司马空深吸一口气,直言道:
“吕相,难道你要坐等城外贼子入城?”
吕不韦抬眼看了一下司马空,随后又是眼帘低垂,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入城?”
听到这,司马空顿时着急起来:
“吕相,今日发生的事您难道看不见?王上可是以王位相逼,太后怎么可能真的让王上退位?王上可是太后的亲子!骨肉相连,都言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太后只有王上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这,司马空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明日虽然还未到来,但空也大概能预料的到,不外乎太后赞同王上的意见,明日,城外贼子肯定会入城。”
司马空话落,吕不韦翻动书页的手倏地僵硬下来。
半晌,这才将书页翻过去,看完第二页的内容,吕不韦这才开口说道:
“那你想如何?”
司马空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身体向前,蹙眉低声说道:“吕相,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起兵!”
本以为吕不韦会诧异,但没想到,吕不韦听完之后,却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
“起哪里的兵?”
“……”
司马空顿时沉默下来。
对啊,起哪里的兵?
现在所有人都被围困在咸阳城内。
除了守护咸阳宫的士卒力士,也就只有咸阳守将樊於期还拥有兵力。
可樊於期直属于秦王太后,没有这两个的诏令,樊於期可不会私自发兵。
但若是无兵,该拿什么来对付城外的仲平?
难道私自募集兵力?
可没钱没粮,朝廷发放的粮食钱财只够维持家用,就算有很多朋友,但咸阳百姓都是傻的吗?
更何况,整个咸阳不知道有多少廷尉府的细作,这些细作虽然是为了抓捕他国细作而安排的,但用在自己人身上,也不是不趁手。
恐怕他们还没有募集到足够的兵力,就会被领命的樊於期率兵平下。
募集不行,樊於期现在也成了中间派,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抵抗仲平,他们这一边已经是陷入死局当中。
想了很久,司马空也没有想出该怎么起兵造势,最后,也只能叹息问道:
“吕相你想如何?”
这次吕不韦没有回答‘没想什么’,而是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叹息道:
“唉,一步错,步步错。”
“千想万想,反倒漏掉蓝田大营。”
听到这,司马空不禁插话问道:
“吕相当初为何不将蓝田大营的士卒调到咸阳?”
吕不韦沉重摇头:“不是不想调,而是压根没想到。”
“王翦身为蓝田守将,他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待在咸阳,他整日在咸阳饮酒作乐,我本以为他是留恋咸阳的繁华不肯离去,但没想到,他与冯去疾等人,全都只是仲平放出来的鱼饵。”
“倘若王翦身在蓝田,那么我再将他入狱,肯定也会同时注意到蓝田的新军。”
“但,呵,他归来之后便从未去过蓝田,我的目光又怎会注意到蓝田?”
“况且,谁能想到,仲平准备的后手竟然不在咸阳,竟然也不是王翦冯去疾王绾蔡泽这等重臣,而是始终都在边缘的蒙恬。”
“蒙恬,蒙恬……”吕不韦两眼稍沉,嘴中喃喃:
“现在我才想明白,封赏那日,蒙恬为什么没有晋升为百将或者五百将,按他积累的战功,他也应该晋升才是。”
“可仲平偏偏给他按了个罪名,以不听将令为由,将大部分的战功削去,当时我还以为确有其事,但现在想想,呵,恐怕全都是他瞎编出来的,没想到,他那时竟然就已经在布局。”
“唉,技不如人,一步错,步步错,大体如是也。”
见吕不韦一直感慨却始终不说办法,司马空不禁问道:
“吕相想放弃?”
“放弃?”吕不韦抬眼看着司马空:“倘若方法没有用尽,我不会轻言放弃。”
“可现在还能有什么方法?”
“自然有。”
“何?”
“天机不可泄露。”
“……”司马空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的样子,最后,又是说道:
“吕相,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在这打谜语?”
吕不韦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缓缓道:
“不是我打谜语,而是这件事,确实不能说。”
看到吕不韦沉重地模样,司马空心中也是惊疑。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们翻盘?
……
夜幕降临,围在相邦府内的众臣也是没有等到吕不韦的接见,在太阳落下的那一刻,众人也是全都散去。
离开的时候,除了司马空,其他所有人全都无精打采,好似权看到自己的未来一般。
等所有人离去,吕不韦这才从屋内走出,吩咐好吕思静准备好马车,便手持相印,坐着马车前往了御史府。
而此刻御史府内,早就没有了以往的欣欣向荣。
所有的东西全都杂七杂八的丢在地上,府中除了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的士卒,就连一个侍者都没有。
“人呢?人呢?!!!”
嫪毐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大声喊着,期望以往经常见面的管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给他解疑。
但不论他喊多少声,管家始终都没有出现,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嫪毐绝望地站在院子中,见周边的士卒全都冷眼相对,不由心中大怒:
“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守的府院?!”
“什长呢?让他滚出来!!!”
这一声呼喊倒是有人应答,但走出来的人,也只对嫪毐象征性地抬了抬手,便冷面问道:
“不知御史有何要事?”
看到什长,嫪毐顿时怒问:“上将军虎符呢?!”
面对嫪毐的愤怒,什长冷静回道:“御史,上将军虎符不在我等看护的范围内,你为上将军,上将军虎符该由你亲自掌管,我等皆是没有资格触碰,倘若触碰,我等皆要入狱,还望御史明白。”
“那就算你没有资格触碰,但你也该知道谁偷了上将军虎符吧?!管家呢?他死了吗?!”
“御史,管家今日早上就已经休假归家,此事你应当知道。”
“我知道个屁!”嫪毐怒发冲冠:“谁让他休假归家的?!!”
“他持有你的书信,上面也有御史印章,我等皆是确信无疑,这才放人离府。”
“……”看着问一个问题回一个问题的什长,嫪毐彻底没了脾气,咬牙切齿的说道:“难道,难道你就看不到府中都没人了吗?!”
什长依旧面色不改,照旧平静地回道:
“御史,有没有人也不在我等负责范围之内,只要他们持有御史印章,他们都可离去。”
“那你的责任是什么?”
“保护御史,听从御史之令。”
“好!!”嫪毐猛然重振精神,手指什长的鼻子,一字一句的崩道:
“我现在让你,去把管家给我找回来!问问他,上将军虎符去哪了!!”
本以为什长会领命行事,没想到,什长却是伸手说道:“还请御史给我看看御史凭证。”
听到这句,嫪毐彻底愣住:“我经常在你面前出现你不认识我?”
“御史,现在城外也有一名御史,末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只能以凭证行事,还望御史拿出凭证。”
见什长慢慢地将手放在剑柄上,嫪毐嘴巴微张,想要骂出口的脏话也是从心的咽入肚中。
自从上将军虎符丢失,他就一直将御史印章带在身上。
从兜里掏了掏,嫪毐也是将御史印章拿了出来。
但还没拿稳,便被什长突然一把抓了过去。
还没等嫪毐反应过来,什长当即抱拳说道:“末将领御史之命!”
说完,什长又对身后快速招手:
“所有人,随我出去一同找人!”
“喏!”
在嫪毐还在愣神之际,什长就带着全部士卒冲出了御史府。
那速度,恐怕马见了都坐在那沉思。
不过,当最后一名士卒冲出御史府之迹,嫪毐也是迅速反应过来,转身冲着门口大喊:
“御史印章!你把御史印章还给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