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边大喊着一边被蒙恬带走,等所有人远离之后,仲平的耳朵里这才清静下来。
不过,蒙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又是突然匆匆走回,对仲平低声说道:
“上将军,我等在燕国使舍外抓到一人,当时我们在远处正好看到他向燕国使舍里扔东西。”
闻言,仲平顿时两眼一凝:“何人?”
“吕不韦友人,吕思静。”
“将他带来。”
“喏。”
得到命令,蒙恬连忙出去带人。
而仲平则是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
吕思静?
还真是吕不韦派人做的!
没想到,吕不韦竟然在最后时刻狗急跳墙,这等事竟然都能做的出来!
他大意了啊!
心中愤懑之下,仲平也只能一一查看正在逐个搬进来的物件。
吕思静能向燕国使舍丢东西,自然也能向其他使舍里丢。
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几个小时。
仲平不知道吕思静是恰好丢的时候被发现,还是故意被蒙恬发现。
恰好的还好,可如果是故意,那么他国使舍很可能早就已经得到布昂。
不论是手抄还是刊印,就连这些使臣离开秦国,对秦国来讲,都不是一件好事。
站在杂物前,仲平随便打量几眼。
这里面有很多书籍,其中大多都是咸阳禁止买卖的,有书院刊印的教科书,也有《商君书》的一些条令制度。
看到这些仲平没有奇怪。
驻他国秦使搜罗他国的资料,驻秦的他国使臣自然也干着同样的事情。
你来我往罢了。
全都大略地翻看一眼,没发现自己想要的,仲平便直接仍在一旁。
这些东西既然都已经被搜查出来,自然不可能再还给他国使臣。
可即便是这样,就凭他一人,查找的速度还是很慢。
没过多久,仲平突然听到身后嬴政的声音。
“先生,不必找了。”
仲平的动作一顿,将书籍放下,转过身看着嬴政。
看完布昂里的内容,虽然他也很愤怒,但他的心情也还算好,毕竟,布昂里将他的形象描写的都很正面。
可嬴政作为赵姬的儿子,那感觉,估计比吞了粪还难受。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任凭他人这般侮辱自己的母亲,是個男人恐怕都受不了想砍死对方。
不过,嬴政现在的脸色却是极为平静,平静的像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面对仲平疑惑地注视,嬴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些使臣,全杀了,包括跟过来的他国士卒,一个不留,至于这些,全烧了。”
“……”仲平沉默良久,不由低声提醒:
“王上,这可是五国使臣……”
“五国?”嬴政打断仲平,抬眼看着仲平,凝声说道:“先生,别说五国使臣,就算十国百国,胆敢挑战秦国的底线,寡人也一个不留。”
见仲平还想开口,嬴政又是说道:“先生别再劝,后果寡人已然清楚,这些公主寡人全娶,这些使臣必须要杀,这是寡人下的令,与先生无关。”
说到这,嬴政深吸一口气,双手背后,扭头转向他处,说道:
“先生,寡人先回宫了,您留在此地好生处置。”
看着嬴政逐渐离开的身影,仲平嘴角蠕动,迟疑片刻,最后也只能叹道:
“臣明白。”
嬴政的做法虽然很没有人性,但对此刻的秦国来讲,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就是,这理由该怎么找?
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不用嬴政来提,他也可以将五国使臣全部杀死。
可就是因为理由极不好找,所以使臣才这么难杀。
稍不留神,很可能会引发五国合纵!
仲平眉头紧皱,瞥了一眼摆在地上的杂物,心烦意乱之下,不由摆手说道:
“全搬进来后都烧了。”
“喏。”
吩咐完,仲平这才回屋。
屋内桌案上的布昂嬴政没有拿走,估计他看到也是心烦,这才没有再拿。
但嬴政看了心烦,仲平看了何尝不也心烦?
他好不容易设计将赵姬与嫪毐脱离开来,让秦国上下将嫪毐的出现与赵姬联系不上,甚至还将这泼脏水泼到吕不韦的身上!
可就在快要成功之际,万万没想到,终日打雁,有朝一日他竟被雁给啄了眼!
都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但那也得分事情。
流言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砍头的速度难不成还能比得上口口相传?
即便做的再多,事情已经发生,损失已然出现,弥补,不过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仲平也没有再看布昂上的内容,而是将布昂叠成小块,随后点燃油灯,把布昂放在油灯上,亲眼看着布昂被慢慢点燃。
等布昂全部焚烧干净,蒙恬这才带人站在门口,急声说道:
“上将军,人已带到。”
“进来。”
得到回应,蒙恬推开门,之后用力地一把将双手被捆住的吕思静推进屋内。
吕思静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抬头后,两眼没有任何惧意地盯着仲平。
此刻的吕思静脸上肿一块青一块,脸上的浮肿几乎遮住了整个脸,不仅如此,额头上更是有着一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划痕上还有斑斑血迹不时渗出,身上的穿着更是肮脏不堪,光看外表,就知道送来的路上没少被蒙恬毒打。
看着吕思静,仲平心中也没任何怜悯之意,从吕思静做出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吕思静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
面对吕思静的注视,待蒙恬将门关上,仲平这才开口,平静地问道:
“这件事,吕不韦派你做的?”
“哼。”吕思静顿时冷声一笑,说道:“仲平,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不是我家先生吩咐的,全是我一人操办的,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好向王上交代,这件事也能解决。”
一心求死?
果然是故意被蒙恬抓住的。
听完吕思静说的,仲平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不是吕思静说了算,也不是吕不韦说了算,而是嫪毐说了算。
现在抓住吕思静,不过是要问出吕思静究竟还向哪里丢过布昂。
“吕思静。”仲平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对你家先生的感情很深,但事已至此,吕不韦都已经认罪,你又何必违背你家先生的意愿?你还向哪里散布过谣言?”
“谣言?呵,呵呵,哈哈哈哈!”吕思静仰天大笑:“仲平,你竟然说那是谣言?是不是谣言,你应该比我要清楚才是!”
深吸一口气,仲平也没有生气,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蒙恬,将廷尉府的刑具搬来。”
“喏!”
……
仲平还在审问吕思静,王宫内,嬴政则是站在了赵姬宫殿门前。
驻足良久,嬴政站在那迟疑半晌,最后也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同时也是听到杏儿的声音:
“王上,太后召见。”
闻声转身,又是迟疑片刻,嬴政这才走进殿内。
让所有人站在门口,嬴政反手轻轻地将门关上,走到赵姬床边坐下,仔细端详着赵姬。
休息几个时辰,赵姬的神色已是不差,就是神色还带着几分忧愁。
见状,嬴政不由笑着说道:
“母后,事情已经解决,您好好休息就好,还在担忧什么?”
盯着嬴政看了良久,赵姬不由慢慢露出笑意:
“真的解决?”
“……”听到赵姬的反问,嬴政不由奇怪:
“母后这是何意?吕不韦已然入狱,其他人也是审问的审问,民众也大都无罪释放,还能有什么事?”
又是看着嬴政半晌,直至看的嬴政将眼帘低垂,赵姬这才说道:“政儿,为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谎的时候会两手握着衣服……”
听到这,嬴政立马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果然,眼下自己的双手已经是把衣服抓的褶皱起来,连忙将双手松开,同时还将褶皱的衣服平了平。
看到嬴政慌乱地模样,赵姬笑的更大声:
“好了,政儿,在为娘这里不需要做这些,日后你记住就好。”
顿了一下,见嬴政还是不说话,赵姬再次问道:
“宫外,可是发生了变故?”
“没。”这次嬴政的表情没有漏恙,轻声说道:“母后,先生率领大军入城之后,便将闹事的众人全部抓捕,现在咸阳正在恢复稳定,至于朝上众臣,也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虽然被抓的臣子很多,但书院中无所事事的学子更多,这些人可以暂时补上空缺,母后好生休息便是,明日,母后还要上早朝。”
等嬴政话落,赵姬这才松了口气:
“无恙便好,为娘这心里啊,就怕宫外大乱,无恙就好,这下,为娘心中也放心了。”
握着赵姬的手,嬴政继续笑着说道:
“这几日母后也很辛劳,现在事情落定,母后也别再想其他的了,政儿就不打扰了,母后好生休息。”
“呵。”赵姬赫然一笑:“为娘哪有什么操不操劳的,行了,你也忙去吧。”
“嗯。”嬴政点了点头,将赵姬的被子盖严,这才走出殿外。
走到殿外,看着站在门口的杏儿,嬴政想了想,叮嘱道:
“这几日,太后若是吃不下东西,立马向我禀报。”
杏儿连忙欠身应道:“喏,杏儿明白。”
叮嘱完杏儿,嬴政这才离开。
不过,他没有去主殿,也没有去学宫,而是直奔廷尉府。
抵达廷尉府,廷尉正收到消息也是走出来迎接,还没礼拜,就听嬴政问道:
“吕不韦被关在何处?”
见嬴政是过来找吕不韦的,廷尉正连忙回道:
“王上,吕不韦罪孽深重,被关在最下层。”
“带寡人前去。”
“喏。”
今日的大牢格外热闹。
每个牢房都被关了四五个人,这些人在牢房中吵闹不堪,嬴政一走进牢之内,耳中便充斥着这些吵闹的声音。
面对这些人的大声冤屈、拜见王上、暴君等言论,嬴政全都没理,跟着廷尉正径直地走向最深处。
越往里,声音越小。
走到最下层,甚至都有些听不到上面的喧嚣声音。
而这时,嬴政也是看到了吕不韦。
吕不韦正端坐在那,牢房门口除了士卒看守,周边便再也无人。
吕不韦享受着特殊地待遇,他不仅一人享受整个牢房,更是还有书籍可看。
甚至,里面还有一个破旧的台子,上面摆放着一根笔、一张纸、还有一碗墨,好似是想让吕不韦主动写下自己的罪状。
等嬴政站在牢房门前,吕不韦这才察觉到,走到牢房前的是嬴政。
犹豫一会儿,吕不韦最终还是搀扶着台子,起身对嬴政礼拜:
“罪臣吕不韦,拜见王上。”
嬴政没有让吕不韦起身,而是对周边站着的人说道:
“将牢房打开,你们全都出去。”
“喏。”廷尉正立马应下,带着士卒便走到上层,将地方留给嬴政与吕不韦。
不仅如此,走到门口,廷尉正还是有些不放心,甚至又再次走远了一些,因为他感觉,两人谈论的内容恐怕不是他该听到的。
等所有人离开,嬴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起来吧。”
吕不韦起身,眼睁睁地看着嬴政推开牢门走进牢房。
进入牢房,嬴政低头看了看摆放在台子上书籍。
《吕氏春秋》四个大字引入眼帘。
将书籍拿起,嬴政心中也有些感慨。
这大概就是吕不韦一生的心血,更是吕不韦引以为傲的总结。
他为了这本书舍弃了一生,更为这本书放弃了以往的所有。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赵姬再次牵扯上!
将书籍重新放在台子上,嬴政语气低沉,问道:
“吕相,你可后悔?”
“从不后悔。”面对嬴政的问题,吕不韦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顿了一下,吕不韦继续说道:
“王上,你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我。”
“仲平问过,司马空问过,现在,王上也是又问了一遍。”
“但不论何时,不论何人,不论问多少遍,罪臣也只有一个回答: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