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裂执行的毫无悬念。
仲平眼睁睁地看着吕不韦被执行车裂,心中不由浮现他与吕不韦之间的赌注。
几月前,他在离开秦国的前一日,他便与吕不韦对魏国进行了对赌。
吕不韦认为,等信陵君故去,魏国的旧贵会赢,仲平却反向认为,等信陵君故去,魏国的旧贵会失败。
两人意见不同,针对魏国便进行了半年时限的对赌。
如果旧贵失败,那么吕不韦便要离开秦国,永远不再踏入秦国半步,永远不能变法。
如果旧贵赢了,吕不韦什么也不获得,仲平不需要给吕不韦任何东西,因为他本来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场赌局,现在在仲平看来,大概是吕不韦赢了。
因为他对吕不韦说过,对于魏国的局面,自始至终他都不会出手。
可临到离开魏国之际,他还是给仲三和竹留下了八个字。
是他违反了赌约,他自然输了。
但,吕不韦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自此过后,世间便再也没有吕不韦这个人了。
车裂吕不韦之后,便是其他人的刑罚。
嫪毐、吕思静、司马空,一個不剩,所有人都被押到了刑场。
这些人处决全都是廷尉正下达的命令,在车裂完吕不韦之后,仲平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开了。
他没那个心情看刑场上人头滚滚,也没那个心情亲眼看着嫪毐问斩。
说到底,在这场大戏中,嫪毐不过就是一个小卒子,甚至,连小卒子都比不上。
因为,至少吕思静这个小卒子还爆发出了一些能量,甚至敢对仲平大言:
当年他不屑于橘,他认为橘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用了一生的幸运碰到了仲平而已。
如果没有仲平,橘始终都是个破卖柴的,他永远都没资格作自己的对手。
但当了解到橘没有任何反抗的替仲平去死之后,他的想法便变了。
他认为让属下抗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不再瞧不起橘,他高看橘,但同样,他对仲平看不起。
在御史府中对吕思静的行刑仲平一直都记得。
当时吕思静说出这些,他也没有反驳吕思静。
那件事究竟是错是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官。
站在嬴政等人的视角来看,让橘去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橘只是一个商人,也只是仲平扶持起来的一个朋友。
他能为秦国增添那么多的税收,全都是因为仲平的原因。
但在吕思静这些人来看,仲平的行为完全就不是君子作为,相反,橘的大义反而让他们钦佩,橘的赴死也让他们敬仰。
这种压根就没有办法反驳,身份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可能会理解乞丐的想法?
同样,吕思静为了心中的忠义敢做出那等荒唐的事情,但嫪毐却始终都在憋屈地活着,直到现在,也在憋屈的死去。
他没有掀起什么大浪,也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成为长信侯,身体残缺不堪,神志也是模糊不清。
可无人对他的遭遇感到怜悯。
因为这都是他自找的。
嫪毐的贪念让他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下场,对权利的向往也让他一步步触碰不该得到的东西。
走到现在这种境地的途中,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他也不是没有机会脱离这场政斗的舞台。
但他全都视而不见,在别人的笑眼嘲讽中,亲自跳到了精心为他布置地陷阱里面。
甚至就连最后,他连事实的真相都无法说出。
此次被砍头的将近有五百人,数量之多,刑罚之众,让整个秦国都为止震动。
而且,去除砍头的,被抄家籍没的更是数之不尽,他们的家人要么前往边境充当劳役,要么就成为奴仆赏给有功之士。
当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
咸阳宫,学宫。
嬴政背着手,神色焦急的走来走去。
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才突然停下来,对坐在那,神色也是异常凝重的仲平出声问道:
“先生,那家齐国客店可是查清?”
仲平略微摇头,叹息一声:“王上,那家客店的店家已经查到,但发现之时,已经是死了将近十天,尸体完完整整,经廷尉府勘察,确认是服毒自杀,没有他人动手的痕迹。”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嬴政直接追问道。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仲平也只能点头:“对,到这里,线索就已经完全断绝,现在,已知的就只有此事是齐国相国后胜在背后操持。”
胸膛剧烈起伏多次,良久之后,嬴政深吸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
“灭掉齐国,先生有多少把握?”
“……”
沉默半晌,仲平这才回道:“王上,就算灭掉齐国,恐怕也无济于事。”
“为何?”
仲平嘴唇紧抿,再次长叹一声:“王上,咸阳已经有一些风声……”
“那就把他们全抓了!!”
仲平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愤怒的嬴政一声打断!
“胆敢诽谤秦国太后,有一个杀一个!!”
听到嬴政这样讲,仲平只是摇头,闷声说道:
“王上,事情不能做绝,现在咸阳封锁已经半月之久,被困在咸阳之内的,基本都是老秦人,若是将他们全部抓了,恐怕秦国真的会损伤根基,更甚至,会让秦人不满。”
仲平话落,嬴政抬头仰天,心中极为无奈。
仲平说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除了这个方法,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赵姬的事情?
为了封锁这个消息,整个咸阳可是严令禁止任何人离城。
一两天还能有理由拖延,但这都已经半月之久,若是没有一个说法,恐怕民众都要被憋死!
毕竟,现在被困在咸阳城的,可不全是住在咸阳的百姓,超过三分之一的都是从咸阳周边的村落城池赶过来的。
要么是过来买东西,要么是过来卖东西。
现在被困在咸阳半月,就算不考虑他们的想法,那也得考虑一下他们的衣食住行。
很多百姓,可是没有那么多钱用在客店上面。
眼下冬季又没过去,寒风冷冽,就因为封锁咸阳的命令,被冻死的人已经多达十几人,若是再封锁下去,恐怕真的会引发民变!
想到这,嬴政不禁长长叹息:
“先生,为今之计,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仲平蹙眉仔细地想了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有,但这个办法,需要王上协助。”
“如何协助?”
“王上,近几日列国公主都已被搜查完毕,身上也没有任何布昂,至于她们是否隐瞒知晓布昂之事,此事已经不重要了,王上打算何时迎娶她们?”
“到了此刻,寡人哪还有心情迎娶她们?”嬴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仲平。
他们两个说的是一件事吗?
谁料,仲平突然抬手说道:
“不,王上,这正是需要您协助的事情,利用列国公主一事,转移民众的视线,让他们不再将心思放在风言风语上。”
“转移视线……真的可行?”嬴政还是有些担忧。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赵姬再次被伤害到。
对嬴政的这个问题,仲平也没办法具体回答。
后胜安排在咸阳的不是简单角色,能在那么短的时间舍弃掉豪华客店,更是让客店的店家服毒自杀,就足以证明对方极为果决狠辣。
更甚者,他已经为了离开咸阳而在咸阳的内部散布谣言。
眼下谣言还不多,还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但对方这个举动也让仲平警觉。
对方似乎是在警告秦国,倘若咸阳继续封锁,那么谣言可就不止这小片范围了。
很有可能,会在一夜之间传遍半个咸阳!
但,如果让对方就这样离开咸阳,那就不是半个咸阳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天下的问题!
眼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杀掉咸阳的所有人更不是。
能够转移视线的,仲平也只能想到这种方法。
毕竟,历史上好像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君王同时迎娶五国公主。
这种事不大,那还有什么事大?
在嬴政期望的目光下,仲平只能无奈回道:
“王上,这只是拖延之举,只要对方还隐藏在咸阳,只要对方还活着,这种事,就永远解决不了。”
‘咯吱咯吱!’嬴政恨得咬牙切齿!
此刻,他恨不得将吕思静的尸体扒出来再鞭尸万次!
就因为吕思静的一个行为,现在竟然让秦国两个最有权势的人都头疼不已!
但事已发生,嬴政与仲平也只能尽力弥补。
恼怒完,嬴政也是冷静下来,说道:“既如此,先生认为什么时间迎娶比较好?”
仲平沉吟片刻,没有具体说出时间,只是说道:“此事先不着急,王上不先见见列国公主?”
“见她们又有何用?是美是丑不都得娶?没心情见。”
见嬴政这样,仲平无奈道:
“那此事王上先与太后说一声,就说,想安排列国的公主选秀,明日廷上,臣再将此事提出,如果太后同意,王上就对臣讲,臣也趁此机会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让整个秦国热闹热闹,同时,臣在暗中加派人手,仔细搜查隐藏之人。”
闻言,嬴政又是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也只能按照仲平的方法来做。
这件事商议完,仲平离开学宫,嬴政也是走了出去。
学宫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这里俨然成为他跟仲平说悄悄话的地方。
离开学宫,嬴政直接来到赵姬的这边。
经过半月的修养,赵姬的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面颊红润,肤色嫩白,身段妖娆,光是站在那,就已经是让旁人移不开目光。
此刻,赵姬正端坐在池塘边,手上拿着根杆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嬴政走到边上,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笑着出声问道:
“母后在做何事?”
闻声,赵姬转过头来,看着嬴政低声说道:“嘘,为娘在钓鱼。”
“???”
大冬天的钓什么鱼?
心里虽然奇怪,但嬴政也没有多问,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好似是感到拿着鱼竿的手有些酸痛,赵姬这才将鱼竿递给旁边站着的杏儿,面向嬴政有些叹息:
“这么冷的天,就连鱼都没有动静,唉。”
听到赵姬的感慨,嬴政不禁笑道:“母后,你若想吃鱼直接让后厨做不就可以?何必自己亲自来钓?手都冻红了。”
嬴政话落,赵姬顿时笑靥如花,一边搓手,一边摇头回道:“冻红就冻红吧,一直待在王宫,也无事可做,下午,为娘想去宫外买些布匹,你去不去?”
宫外?
又要去宫外?
嬴政挑眉,没有直接拒绝赵姬,而是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说道:
“母后,近几日宫外不太安全,一些宵小还没有被抓,咸阳城外还有大军驻守,母后还是不要离开王宫最好。”
“这样嘛……”迟疑片刻,赵姬虽然感觉不对,但也没有当面拒绝嬴政。
见赵姬没有拒绝,嬴政紧接着说道:
“母后,列国公主抵达咸阳已经将近三月之久,儿想在宫内进行选秀,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听到这,赵姬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说道:“政儿,为娘早就让你选秀,你一直拖延至今,今天,你可算是知道替为娘着想,你要是再不提,恐怕为娘都将那些人给忘了。”
说到这,见嬴政笑而不语,赵姬又是说道:“既然你想选,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沉吟片刻,嬴政按照仲平说的,回道:“母后,这种事毕竟是一国大事,具体时日,等明日早朝再议如何?”
见嬴政这样讲,赵姬略微颔首:“也可,那明天就听听众臣的意见。”
……
宫外。
仲平离开王宫之后,便直接回到了御史府。
眼下相邦之位空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仲平就是下一任相邦,但作为主事人,仲平也没有那么心急。
距离嬴政成年礼已经不剩多久,等嬴政真正掌权之后再当相邦也是不迟,现在若是让赵姬下令担任相邦,那他以后在宫内处理政事岂不是又要每天出现在赵姬的面前?
仲平不想这样,嬴政不想这样,所以相邦的位置就暂时空着,由冯去疾联合仲平蔡泽处理着各个政事。
仲平返回府院之后,就看到站在门口等着的两人。
王贲与王翦一对父子。
自王翦从牢中出来,没过多长时间王贲也是被放了出来。
毕竟,王贲之所以能被抓进去,九成九的原因是因为他是王翦的儿子。
如果王贲跟蒙恬一样与王翦没有多大关系,恐怕王贲也不会有事。
走到两人身边,仲平直接出声问道:
“左将军可是有事?”
听到声音,两人全都转身,看到是仲平,王翦这才抬手笑道:
“仲御史,我等明日就要上报王上前往蓝田,今日,是想与仲御史辞别。”
前往蓝田还要辞别?
那去书院是不是天天都要辞别?
感觉王翦话里有话,仲平不由抬手说道:“既然是辞别,那平就送两人一宴,两位,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