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确切的消息,仲平便立马带着蒙恬前去搜查这三家客店。
但等仲平赶到之际,却看到其中一客店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
正在燃烧的是齐国客店,也是咸阳当前规模最大的客店!
但幸好的是,其他两家客店人多繁忙,又因为齐国客店着火的原因,吸引了整个城西的目光,并没有人注意到被丢在两家客店院子里的布昂。
两个布昂全都被快速地送到仲平手上,这两团布昂,并没有被拆开的痕迹。
这两家客店没有嫌疑,但,齐国客店……
看着在烈焰中逐渐倒塌的豪华客店,仲平两眼沉重。
齐国施行闭关锁国之后,列国所有的齐国客店便全都换人,全部替换成后胜的亲信,咸阳同样如此。
以往这家客店的店家是一名齐国大商,但闭关锁国的政策下达,大商便被齐使派人抓获,客店什么的自然也全都落到了后胜的囊中。
当时此事在咸阳还闹出不小的笑话。
世人都笑后胜贪心不知足,明明都已是相国之位,却还贪恋商客那点蝇头小利。
但让仲平没想到的是,这根两年前射出去的箭,此刻竟然扎在自己的身上!
闭关锁国本来是他削弱齐国的一种策略,没想到,此时反而成为后胜获取秦国秘讯的手段!
眼中倒映熊熊大火,仲平驻足良久,最后,也只能安排人手在此地搜查,同时通知廷尉府彻查此事。
……
几日之后。
早朝照常进行,没有因为缺失了某人早朝就不再运转,同样,也没有因为缺失很多臣子秦国就停滞向前。
殿内出现了很多新面孔。
这些新面孔,全都对站在御史行列中的一人有着好感。
礼拜完嬴政赵姬,仲平在诸多学子敬仰的目光中缓缓走出,快速拜道:
“王上,太后,吕不韦等人所犯诸罪,皆已供认不讳,签字画押,确凿无疑。”
“然有一事,犹悬而未决,即指斥奸佞以代忠良之议,吕不韦持有异议,坚不认罪,以为诬陷之辞。”
“法者,国之权衡,不可偏废,吕不韦虽有功于国,然法不阿贵,有罪必罚,有冤必申,此乃天道之常,人心所向。”
“故,还请王上太后定夺此事,以安民众之心。”
这几日的早朝已经分出局面。
自吕不韦入狱的第二日,赵姬在早朝上便是回归从前。
大事方面,赵姬会先听嬴政的意见,然后再进行定夺。
但在小事方面,秦廷已然成为嬴政的一言堂。
听完,嬴政也是略微颔首。
嫪毐一事直到现在也没定下,不仅是嫪毐伤势太重,搬到廷尉府晕到现在,更是因为其他臣子直到现在也才签字画押。
吕不韦作为秦国相邦,自然不能像其他臣子一样严刑拷打,只能将证据摆出,让吕不韦死心认罪。
而今日,也是将这件事彻底落定的日子。
没想多久,嬴政便直接说道:
“廷尉正。”
“臣在。”
“嫪毐可是苏醒?”
“王上,已然醒来。”
“将吕不韦、嫪毐等人全部带入殿内。”
“喏。”
廷尉正出去带人,没多大一会儿,吕不韦与嫪毐诸多罪臣也是全被带到殿内。
吕不韦还是如同以往一样,除了身上换了一身衣服,其他地方一点伤痕都没有。
但嫪毐以及其他人就有些凄惨。
嫪毐的双腿膝盖被挖不说,现在就连左手的五指也是齐齐断掉。
其他人也不比嫪毐好到哪去,披头散发,神情呆滞,光看外表,就知道他们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现在,所有人都是一心求死。
廷尉府的那些刑具,他们已经受够。
走进主殿,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吕不韦没有任何异样,照旧对嬴政与赵姬恭敬地行礼:
“罪臣吕不韦,拜见王上,拜见太后。”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突如其来的激动声音。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嫪毐趴在地上,口吃不清地开口大叫,似乎是看到了嬴政或者赵姬,神情无比激动。
面对嫪毐的叫声,仲平站了出来,站在嫪毐的身前,低头看着嫪毐。
他这是第一次与嫪毐见面。
不得不说,即便嫪毐的面容被毁,但仲平还是能从些许的痕迹当中看出原本的长相。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像我者生,似我者死。
仲平也不希望一個长相与自己一样的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双手背后,仲平直接说道:
“嫪毐,你以奸佞之身,窃据国家重臣之位,私掌上将军之符,此等行径,已属滔天大罪,罪不容诛。”
“然,你若能坦诚相告,指出幕后主使,即何人让你顶替重臣,使你行不轨之事,则秦律可念你有悔过之心,法外施恩,将你之刑罚由极刑车裂,减至斩首之刑。”
仲平的话音落下,随即就看着嫪毐的动作。
没想到,话音刚落,嫪毐就手指仲平,嘴里大声的叫着:“阿阿阿!!!”
看着嫪毐的动作,仲平眉头一皱。
自己?
难道这几日嫪毐还没有吸取教训?
不过,正当仲平疑惑地时候,就见嫪毐突然用手肘用力的向旁边爬去。
嫪毐所过之地,其他人全都立马撤离,生怕被嫪毐沾上。
仲平平静地看着嫪毐的动作,没多久,嫪毐也是爬完,手指阶上,神情激动,浑身颤抖,嘴中大叫:
“阿,阿阿阿,阿阿阿!!!”
仲平顺着嫪毐的手指望去,只见嫪毐的手指明晃晃地指向了赵姬!
面对嫪毐的手指,赵姬脸色有些苍白。
即便知道嫪毐已经不能说出话,即便仲平就站在阶下,可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如果,嫪毐真的将自己供出,自己的心意真的真相大白,事情会如何发展?
朝上刚来的臣子心中皆是奇怪。
他们不知道廷上心知肚明却又都藏于心底的事,面对嫪毐的指控,他们也只能心中惊疑。
指向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太后推出的嫪毐?
就在众人心惊之时,仲平的声音再次响起:
“嫪毐,平知道,你是想让太后替你主持公道……”
“阿阿阿,阿阿阿阿!!!”
面对仲平的话,嫪毐的叫声更大,两眼看着仲平,摇头的同时,眼中也充满着不可置信。
注视着嫪毐,仲平继续说道:
“你大可放心,太后行事,向来公平公正,而且,你也应当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所犯之罪,已然惊动朝野,人神共愤。”
“倘若你仍执迷不悟,妄图为某人狡辩脱罪,则必遭天谴人怨,更甚,车裂连坐同时施行,到那时,嫪毐,你恐怕会悔之晚矣。”
车裂连坐?!
面对仲平光明正大地威胁,最后,嫪毐还是妥协了。
他本想在此刻将赵姬指出,让赵姬跟着他一块臭名昭著。
但仲平提出车裂,也是将他给吓到。
车裂可不是瞬间裂开的,而是马匹慢慢地向外走动,被执刑的人,可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四肢裂开的滋味。
那种情形,想想都让人后怕。
更何况,即便车裂完,还有连坐等着他。
虽然他没什么家人,但好歹也有父母不是?
他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也是父母生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嫪毐沉默半晌,最后,抬起手,颤巍巍地将手指指向了中间一人。
吕不韦!
感受到背后众人的视线,吕不韦缓缓将双眼闭上,心中长长叹息。
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已然无力回天。
眼下,就等嫪毐将所有事情的原委全部写下。
见效果达成,仲平心中松口气的同时,也是说道:
“嫪毐,你可愿将所有事情一一详陈无所隐讳?”
仲平话落,嫪毐将手轰然垂落,沉默地点头。
见状,仲平顿时摆手:“来人,将纸笔取来。”
没过多久,侍者便将一张桌案搬来,桌案上放着纸笔。
跪在殿内,嫪毐开始逐字写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殿内安静异常,只有嫪毐沾墨写字的声音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嫪毐这才写完。
侍者从嫪毐的手上接过,递给仲平,仲平张开纸张,看向里面的内容。
但看完之后,仲平两眼不禁睁大,随即看向两眼紧闭地吕不韦。
没想到,都已经是到这种时刻,嫪毐竟然还在替吕不韦打掩护!
吕不韦究竟是给嫪毐许下了什么承诺?
竟然能让嫪毐如此忠心?
不过,迟疑片刻,仲平也没有再次审问。
将嫪毐推出来,他也不过是想让吕不韦死的彻底一点。
但既然吕不韦已经将所有的罪责承认,那么嫪毐的存在,也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至于对吕不韦施加连坐之罪。
这件事仲平与嬴政在这几日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嬴政感觉,既然吕不韦对秦国有功,也始终没有因为变法就造秦国的反,那就可以网开一面,连坐之罪,最好不好轻易施加在有功之臣身上。
不然,很可能会让众臣心寒。
对于嬴政的观点仲平当时也没有反驳。
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嬴政已经不想对吕不韦施加连坐,他又能用什么言辞来反对嬴政的思想?
毕竟,现在的嬴政,早已不是身在赵国的嬴政。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己的观点。
思虑良久,仲平没有说话,将手上的纸张递给赵高,让他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念出。
赵高接过,也没有大致查看,站在众人的面前,便直接大声念道:
“我名嫪毐,秦之濮阳人也。”
“六年前,毐漫步于咸阳市井,偶遇一人,其人身披华服,气宇轩昂,以甘辞蜜语惑我,许以权势之尊,富贵之荣,犹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毐闻之,贪念顿起,遂不疑其诈,随之而去。”
“未料,此人引我至一幽邃之所,门户深锁,至此方觉其意非浅。”
“其人乃言:秦廷之内,有贤臣仲平,智略超群,能力卓绝,乃国家柱石,而君之貌,与仲平颇有几分相似,故吾生顶替之念。”
“闻此,毐心生骇然,然已身陷囹圄,无可奈何。”
“自此,毐被此人迫***之习性,举止言谈,皆需模仿惟妙惟肖。”
“岁月如梭,几载光阴转瞬即逝,毐已能以假乱真,几可乱仲平之真身。”
“数月之前,其人谓毐曰:时机已至,君当以仲平之名,现于朝堂之上。”
“毐知其意,乃胁迫之举,然已至此,唯有从之。”
“故,毐身披仲平之衣冠,步入朝堂,行仲平之事,言仲平之语,竟无一人能辨真伪。”
“然事有终始,纸难包火,事已至此,毐也无法对王上隐瞒,将毐推出,顶替仲平之人,名为——吕思静!”
“???”
“!!!”
不仅是嬴政,就连冯去疾等人也是瞪大目光,不可思议地看向赵高。
赵高将名字念出之后,也是猛然察觉不对,将目光快速投向仲平。
但还没等仲平开口,嫪毐反倒急声大喊:
“阿阿阿!阿阿阿!!”
没人能听懂嫪毐在喊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仲平的决断。
是又不是,全都看胜利者的言辞。
在众人的目光下,仲平缓缓说道:
“嫪毐已然签字画押,事已确凿,推出嫪毐之人已经彰显,既然不是吕不韦所为,那,连坐罪名自然也无,吕不韦,应施车裂之刑!”
仲平话音落下,殿内寂静无比。
所有知道真相的臣子心中都不禁在想:
仲平,心软了。
但嬴政听完,紧蹙的眉头不禁放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仲平,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意愿做了。
而作为被判决之人,吕不韦在此刻,也是终于睁开双眼,看着仲平面向嬴政的背影,眼中浮现复杂的眸色。
……
几日之后。
吕不韦的罪名已经确凿无疑,当仲平的判决下达那一刻,就没有人在乎嫪毐的想法。
今日,便是吕不韦的行刑之日。
刑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秦人。
这可是车裂之罪,从秦制定下,秦史上就没有几人被施行过车裂。
现如今能再次看到,他们不在乎死的人是谁,也不在乎死的人犯了什么罪。
他们只在乎车裂能不能在他们的眼前施行。
只要能够施行,那他们就不枉冒着寒风过来一趟。
寒风呼啸之际,在众多秦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吕不韦也是站在刑车上,被安然无恙地送了过来。
仲平站在高台之上,看到吕不韦被押倒刑场,突然抬手对旁边的廷尉正说道:
“时辰未到,廷尉正,眼下还不急套上绳索。”
听到仲平的话,即便时辰已到,但廷尉正也是对下面快速下达命令。
得到命令,刚想给吕不韦套上绳索的人也是立马停下,站到一旁。
等所有人离开吕不韦周边,仲平走下台阶,来到吕不韦的身前。
沉默片刻,仲平亲手将遮挡吕不韦脸庞的散发捋起,看着吕不韦那平静地目光,仲平缓声问道:
“吕相,现在可曾后悔?”
面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问题,吕不韦嘴唇蠕动,片刻之后,这才说出一个字:
“悔。”
听到这个答复,仲平顿时挑眉看着吕不韦。
以往坚持自己思想从不偏移的吕不韦,现在面对即将到来的车裂,竟然后悔了?
仲平不由惊疑问道:“悔在何处?”
“唉。”吕不韦长叹一声:“早知道吕思静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我不该让他留在咸阳的。”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吕不韦奇怪地看着仲平:“仲相,除了此事,其他都不悔,纵然再来一次,我吕不韦,还是会做,此生无愧于心,已然足矣。”
吕不韦话落,仲平与吕不韦注视,良久,仲平突然笑出了声,拍了拍吕不韦的肩膀:
“吕相之名,平铭记一生!”
“来人!”
仲平对旁边招手,等在一旁的赵高立马跑来,双手端着一壶酒,一座樽。
仲平将酒倒入酒樽,同时说道:
“吕相,这是王上送来的,国事繁忙,他无法亲自前来,不过,王上让平给吕相带一句话:下去之后,若是看到先王,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还望,吕相心里能明白。”
“哈哈哈哈。”听到仲平的话,吕不韦放声大笑,赵高站在一旁,吕不韦也是改了称呼:
“好,就还请仲子转告王上,吕不韦没有在他的麾下谋事,实乃人生一大憾事,但,也请王上大可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吕不韦都会酌情向先王禀报,不会让先王动怒。”
听到这话,仲平不由笑着摇头。
人死之后到底会碰到什么,谁也不知道。
毕竟,死的人不会说话,活着的人也没办法知道死人看到的画面。
不过,倘若吕不韦真的能够与嬴异人相碰,仲平相信,吕不韦会履行他的承诺。
不会将不该告诉的事情告诉嬴异人。
将酒倒完,仲平两手端着酒樽,递到吕不韦的面前,笑容消失,沉声说道:
“吕相,只此一樽,天下少有,王上对你,可是很上心,这是王上私藏的秦酒佳酿,经过夏奉常的调制,已然醇香无比,此次,吕相先请!”
仲平的言外之意吕不韦听明白了。
嬴政是想让他走的安详一点,不再遭受车裂的无比痛楚。
双手抬起,接过毒酒,吕不韦的神情无比端庄,慢慢转身,面向咸阳宫的方向,吕不韦一字一句,凝声说道:
“罪臣吕不韦,谢王上。”
凝声说完,吕不韦又端着酒樽,面向仲平,郑重地躬身:
“罪臣吕不韦,谢仲子。”
仲平站在那,接受了吕不韦的大礼。
他知道吕不韦在谢什么,吕不韦也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这种事没必要说出来,双方心领神会便可。
行礼完,吕不韦缓缓起身,没有再多废话,直接一口饮下毒酒。
一滴不剩地全部喝完,吕不韦将酒樽平稳地还给赵高。
赵高识趣地退走,刑场上又只剩下仲平与吕不韦两人。
但就算赵高离开,两人也没有再次对话。
相互对视着,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
一位是即将成为秦国的相邦,一位是即将落幕的秦国相邦。
一位正值壮年,一位垂垂老矣。
两人的目光交错,两人皆是沉默不言。
此刻,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在仲平的长久注视下,吕不韦突然佝偻着身体用力咳嗽起来。
在这一瞬,吕不韦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两腿也是快要支撑不住身躯。
即将倒下之际,仲平当即转身,看向廷尉正。
明白仲平的意思,廷尉正立刻大声喊道:
“套绳!”
仲平离开刑场,站在周边的士卒全都上前,将绳子分别套在吕不韦的脖子四肢。
重新回到高台,廷尉正也是将位置让给了仲平,让他来下达这最后的决议。
看着吕不韦轰然倒下的身影,仲平两眼一凝,大声说道:
“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