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使的疑惑眼神下,蔡泽淡然说道:
“看来燕使的神志有些不太清晰,既如此,等燕使回去休息几日再议,倘若燕使几日后还是如此,那秦燕盟好一事,燕使,你大可拿张黄纸回去向燕王禀报。”
“你!!蔡泽,你威胁我?!”
蔡泽身体略微后仰,毫不在意地回道:“燕使之言差矣,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燕国,没有资格从实力的角度与秦国商议,盟好契约,不是秦有求于燕,而是燕夙夜求秦,望得此以安其境,以固其邦。”
“既然燕使不愿意答应秦国的条件,盟好之事自然也不必再谈,燕使请回。”
“荒唐!!”燕使被气的嘴角发抖,浑身颤颤巍巍地指着蔡泽:“秦国,秦国就是如此对待列国使臣?!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耻笑?哼。”蔡泽顿时冷笑一声,抬眼不屑地看着燕使:“口口声声说着虎狼之国,却还想着虎狼之国对己友善,燕使,你多大了?稚童尔?!”
看着蔡泽与燕使的对骂,嬴政两眼不禁稍睁,心中惊疑。
没想到商议竟然还能商议出火气,他还以为蔡泽会一直客客气气地对待列国使臣呢。
看来,还是他想简单了。
嬴政虽然惊疑,但仲平倒是对蔡泽的行为没什么表示,一直都是平静地看着。
嬴政一直身处咸阳宫内,没怎么亲自接触过使臣与使臣的对接。
别说对骂,使臣与使臣之间派人暗杀,派人挟持对方友人、妻子、父母的都有,这些行为全都只为达成自己目的。
今天的场面,不过是小儿科,毕竟,还没有动刀剑放在对方脖子上的程度,那种情况才能算危急,其他情况都是洒洒水。
蔡泽话落,燕使更是怒不可遏。
将眉目转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楚使身上,好似是想要得到李园的帮助。
但现在楚国都自顾不暇,该划定下来的十五城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下,李园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帮助燕国?
若是这种时候帮助,等轮到楚国的时候,秦国借此事发挥,燕使又该怎么协助?
在燕使绝望的眼神下,李园将眉目低垂,不愿与他对视。
见状,燕使心中更加沉重,难不成,这三城当真要从他的手上送出?
良久,在众人的注视下,燕使突然面目凝重,腰杆挺直,面向嬴政,冷然说道:
“秦王,倘若秦国既要三城又要太子为质,恕外臣无法做到,纵然身死,外臣也不会在此等契约上盖章!!”
“燕使何必一直动气?”仲平笑着开口,将话题接过:“既然三城不行,那就两城,两城也可。”
“两城也不行!!”
“两城也不行?”听到燕使坚决的语气,仲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燕使,肃声说道:“既如此,燕使,那咱们可以商定商定燕国援赵之事,昔日,燕国遣兵,王龁将军阻之,折损精锐五万有余,倘若此事燕使不给个交代,勿怪平亲率大军问罪于燕,以求公道之伸。”
“!!!”燕使两眼怒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仲平。
五万?
你怎么不说五十万?!
面对燕使的怒视,仲平则是老神在在,好似没有任何察觉一样。
半晌,燕使的愤怒这才从嘴中崩出:“御史是想持兵胁燕?!”
“燕使错矣,不是平愿持兵胁燕,此举不过是想亲自询问燕王,当日秦燕两国盟好之际,燕国为何还要派兵支援赵国,燕使,不知你能不能为此事给個交代?”
亲自询问燕王?
怕不是想让燕王面缚衔璧!
等到那时,燕国还能拿什么来与秦国谈判?
盯着仲平,燕使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或许,这就是国力弱小的下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
可不这样做,恐怕就如眼下一样,连一夕安寝秦国都不愿意给!
两眼微闭,燕使仰天长叹。
杵在那良久,燕使这才再次叹息一声,睁开双眼,再次看向蔡泽时,眼中已经失去往日的神采:
“典客,一城可行?”
“一城不可!一城只够弥补燕国遣兵援赵的损失,燕太子留秦还需一城。”想也没想,蔡泽直接回拒。
听完蔡泽说的,燕使怔怔地看了下嬴政,随后,又是看了眼仲平,最后,这才颤巍巍地说道:“好,两城,两城!但,秦王要保证,五年之内,不得派兵伐燕!!”
“既然燕使提出这个要求,那平也得提一句。”燕使话音刚落,仲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燕使,我王可以保证五年之内不派兵攻打燕国,但燕王能不能保证不派兵支援他国?只要燕王同意,我王自然也是同意。”
“……”浑身踉跄了一下,将视线再次转向仲平,燕使嘴唇微颤,想骂出口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骂出声,最后,只能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好,好,外臣,外臣无话可言,只期望,秦国能够履行契约,典客,拟写契约罢。”
蔡泽神色突变,脸上的阴沉瞬间变为笑容:“这不就对了?明知要同意燕使为何还那么倔?来人,将契约取来。”
看着蔡泽脸上的笑容,燕使只是撇嘴冷笑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秦国索要的是曲逆、武垣(yuan)两座大城。
这两座大城相距不远,全都是防守秦国的重城要塞。
曲逆北面环山,靠近燕国修筑的北边长城,武垣坐落在曲逆南面,与武阳之间就隔了一座长城。
燕国修筑了两面长城,一面防御北面的东胡,一面防御南面的赵国,现在,赵国自然成为秦国。
两座大城送给秦国,两城周边的小村蔡泽自然也不能落下。
如果全部按照城池来算,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十一城。
在嬴政的见证下,燕使与蔡泽全都将大印盖下。
盖完,原本还想等楚使一同离开,但李园一直默不作声,也让燕使心中不禁失望至极,将印落下,拿着属于燕国的契约燕使便直接转身就走,留也不留。
待燕使离开,屋内的外臣就只有李园一人。
面对三人的注视,李园的喉咙不禁蠕动几下。
刚刚燕使离开时落寞的样子,他全都一一看在眼里。
不过,燕国能被欺压成这样,那全都是因为燕国弱小,而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楚国!
楚国实力那么强,他等会的表现可得强硬点。
“楚使,我王已经应下迎娶楚国芈华公主,楚国若是……”
“典客谬矣。”
“???”
蔡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园直接打断。
见李园这么快就开口,其他两人也都疑惑地看着李园。
“典客。”李园腰杆挺直,一脸的大气凌然,肃声说道:“前几日不过是外臣酒后胡言,外臣将此事拖延至今是外臣不对,既然秦王今日已到,那外臣自然不能识趣,典客索要的城池,外臣全都同意。”
“……”
“……”
仲平与嬴政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语。
没想到,今日改口风改的最大的竟然是楚国使臣。
难道燕使与楚使两人的性格互换了?
不过,既然李园这么识趣,两人自然也不会打断蔡泽接下来的行动。
今天蔡泽才是主角。
不过,等李园话落,蔡泽则是坐在那蹙眉良久也没有回应。
因为他昨日仔细想了想,感觉前日索要的城池有些太过边缘化了,自己今天应该再深入一点的。
可,今天李园答应的太快了,他话还没说完李园就直接答应了。
实在让他猝不及防。
李园等了片刻,见蔡泽还没有出声,不由面向嬴政,恭敬问道:“秦王,外臣已经答应条件,不知可否将契约取来?外臣盖印之后好回国禀报。”
还有着急送城的?
嬴政心中虽然惊疑,但蔡泽还没有出声,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句话嬴政还是记得的,待李园话落,嬴政便将目光看向蔡泽。
察觉到嬴政的目光,蔡泽眉头紧皱,又是细细想了想,心中不禁有些抱怨。
该死的,这李园答应的怎么这么快?
前日的坚决呢?
前日的胡言呢?
前日的信心呢?
怎么全没了?
面对楚国,秦国自然不能再用对燕国的方法来应对楚国。
楚国境内虽然很乱,但疆域还是排在第二位的大国,人口也多,纵然秦国威胁,恐怕也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
半晌,蔡泽这才长叹一声,对站在门口的人摆手令道:
“来人,拟写楚国契约。”
对燕国的契约他早就备好,但对楚国的契约蔡泽完全没有准备。
因为他压根没想到李园会答应的如此迅速。
李园这是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让他改口的机会都没有。
契约签订很快,契约拟好,李园大致扫了一眼便将印章盖下,等蔡泽将印盖下,李园也是拿好契约迅速离开此地。
事情结束,嬴政自然也没有在此地打扰蔡泽跟仲平的谈话,李园前脚离开,他后脚也回了咸阳宫。
而仲平则是帮着蔡泽整理列国契约,将这些放在该放的位置。
……
燕国使舍。
燕使愤懑不平地走入屋内,脸上的愤怒已然写在了脸上。
刚走进屋内,燕使便气的一脚将桌案踢到,桌案上的东西随着桌案侧翻也是全都滚落在地!
听到动静,住在一旁的玉娇公主连忙走过来查看,见到燕使在屋内砸东西,玉娇没有立马进屋,而是站在门口等了片刻。
等到燕使察觉到玉娇站在门口停下泄愤的行为,玉娇这才眉头微蹙,走入屋内。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玉娇不由问道:“先生,可是太子不能归国?”
“呵。”燕使垂头丧气的干笑一声:“何尝不能归国,燕国两城,也是在我手上失去!!唉,无能,羞辱啊!!”
两城?
玉娇两眼睁大,心中有些不可置信。
燕使现在的神态加上他口中的两城,玉娇自然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小城。
这一来一回,燕国就没了两座大城?
攻略城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简单?
不过,即便心中有着埋怨,但玉娇也知道现在不能挑拨燕使的心脏。
燕使已然非常难受,如果她再次埋怨,岂不是会让燕使心中更加羞愧?
想了想,玉娇换了个话题,又是说道:“先生,既然太子无法归国,那可否最后一次宴请太子?也算,临前辞别。”
本以为燕使会答应这个条件,不料燕使却是摇了摇头,闷声回道:
“公主最好不要擅自去见太子,契约已成,太子身为人质,周边定然有秦军看护……”
还没等燕使说完,门口便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燕使,妹妹……”
燕丹的声音!
玉娇疑惑地看向燕使,燕使刚刚不才说燕丹身边定然有秦军看护?
怎么现在燕丹突然来到使舍?
别说玉娇疑惑,燕使心中更是疑惑。
难不成,契约签订之后秦国就没管燕丹?
也就是说,专门为燕丹送给秦国的那座城,白送了?!
在两人惊疑的目光下,燕丹大笑着走入屋内。
感受到屋内的尴尬氛围,燕丹脸上的笑容也是逐渐消失,但并未彻底消失,嘴角微微弯起弧度,想了想,燕丹带着期盼直言问道:
“先生,不知丹可否归国?”
燕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摇头叹息。
见状,燕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他朝思夜想的想回燕国,怎么就这么难?
但没等燕丹想完,玉娇又来了个心灵暴击:
“兄长,不仅你无法归国,燕国,燕国还要赠予秦国两城……”
“什么?!”燕丹瞬间大惊失色,猛然转头看向燕使:“先生,父王如此信任于你,你怎能,你怎能签下如此辱国契约?!!”
燕丹的咆哮让燕使心中更加愧疚,两眼紧闭,搀扶着墙,低头沉默不言。
见燕丹还要再说,玉娇连忙上前拉住燕丹,面露急色:“兄长,先生不过是被迫而为,送城先生心中也是悲痛,兄长别再说了……”
半拉半就间,燕丹被玉娇拖着离开房屋。
站在院子里,看着玉娇将门关上,将他的视线阻隔,可燕丹心中依旧是愤懑不平。
他没想到,他万万没想到,燕使只是前去商议盟好契约,竟然将两座重城送给秦国!
这是盟好之约吗?
这算哪门子盟好契约?
盟好契约什么时候沦落这等程度?
将门缓缓关上,玉娇走到燕丹身边,看着燕丹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燕丹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色,嘴唇紧抿,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燕丹的脸色这才有些好转,长长叹了口气,对心中担忧的玉娇摆手叹道:
“妹妹,兄长无碍,天冷了,进屋说。”
玉娇点了点头,跟在燕丹身后向着房屋走去。
燕丹将门打开,但他还没进入,便突然两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里面!
只见燕使的身体高悬房梁之下,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血液时不时从脚上滴落地面!
墙上用血写下一行大字:
“臣,愧于所学,难觐王颜,唯愿以死明志,冀王上太子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