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天阳回过神来时，周围已成茫茫无际的黑色荒原，他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是瞬移了，还是在做梦。

雨停了，猛吸一口气，鼻腔里涌入湿润泥土的芬芳。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亚哈，威天阳惊讶的发现，她已经苏醒过来，正扬起她那光秃秃的手腕去蹭他的脖子。

她手腕上那原本撕裂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看不到任何缝合线，光滑的就好像她生下来便没有手似的。

威天阳将黏在她脸颊上的白色长发挑开，将她鼻头的雨滴擦掉。

“亚哈？”他轻轻念叨她的名字。

亚哈露出她那招牌似的明艳笑容，双眼却看不到往日的风采。

“飞~飞~嘻嘻~大翅膀~”亚哈痴痴的笑着，用她那光秃秃的手腕在威天阳脸上蹭来蹭去。

“亚哈……还记得我吗？我是……以实玛利。”威天阳抓住她的手腕，心中涌起悲念。

她虽然还活着，但她却已经不在了。

“飞呀~飞呀~好大的翅膀~”亚哈哈哈笑着道，威天阳的模样倒映在她那茶色的瞳孔里，沉默而阴郁。

威天阳遥望四周，眼中所见除了黑土，便是乌良市郊外的绿色矮山，自己身边的城市街景全都被抹除。

他回味起自己陷入莫大的愤怒时，所看到的东西。

客观现实中的月亮上，那隐隐在动的影子是什么？那隐藏在血色银河背后，宇宙中密密麻麻的眼睛的主人们又是谁？

威天阳找不到答案，但他唯一可确信的是，零九一，那个残缺的巨人，和那只飞蛾，就在他身体里。

他曾短暂的变成了它，并借用了飞蛾的眼睛，看到了身为人类时无法看到的事物。

他能借用的东西不只是他们的力量，在客观现实之中，威天阳已经可以随意变成飞蛾四处飞行，但变成那个巨人，还是头一次。

周围的一切已经湮灭，那巨人的毁坏能力不可小视，他要谨慎的使用这能力，或者……最好别用……这能力带来的只有毫无意义的毁灭……因为它抹掉的不只是PMC……还包括这座城里上百万居民……

他还记得，自己变成巨人以后，亚哈曾以光点的形式出现在客观现实里，猛然这么一想，威天阳好像从未试过将其他人带进客观现实。

能做到吗？

他抱着亚哈，试着切进客观现实，此时，膝下的泥土变成了几丁质结构，血色银河再次显现。

亚哈的脸颊被暗红的天光照得鲜红，她没有变成白色光点，而是维持着在主观现实里的模样。

这为威天阳带来了些许慰藉，客观现实里是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的，能进入这里的人也很有限，且远远没有他自己这么自由。

亚哈在这里会很安全，能令威天阳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想办法治好她。

他带着亚哈切出客观现实，轻轻触碰了一下耳机，想要联系林燕青，但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于是，威天阳便抱着亚哈朝林燕青和李松岩埋伏的地方走去。

亚哈在闹腾了一番之后，便在他的怀中睡去，就像是一個5岁大的孩子，在失去双手，受到重创之后，她的神智和记忆，随着那悲惨的过去一同被抹除了。

没等他走到那山丘之上，全身湿淋淋的林燕青和李松岩便下山找了过来。

“你们居然能找到我。”威天阳道。

“很难找不到，这座城全没了，你干了一件……令我无法评价的事情。”李松岩道，样子看上去有些困惑。

看着威天阳抱着亚哈的模样，林燕青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在难民营，那个将全身烧伤的小女孩送来的男孩子的身影，渐渐与威天阳重叠……

“你……是你……”林燕青哽咽道。

“什么？”威天阳看向林燕青，她此刻眼眶通红，捂着嘴，似乎想要哭出来。

如果真如李松岩所说，那么，自己刚才很可能将上百万生命抹除，以林燕青的态度而言，这确实是一件残酷且令人无法容忍的事情，她会如此表现也说得过去。

林燕青颤抖着，转过身去，远远离开了威天阳和李松岩。

“女人比较感性，而且……她还是个医生……所以……”李松岩道。

虽然他这么说，但威天阳造成的破坏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没有任何炸弹，能够仅仅投掷一颗，就抹除一座城市。但威天阳做到了……且做的很彻底。

他现在是全球破坏力最大的炸弹……且外表看上去，只是个16岁的孩子。

“我不会做任何辩解。”威天阳道。

“不需要……我无权对你审判，对此评价也毫无意义……妈的……我不知道现在联合理事会和世界各国对你会是怎样的态度。”李松岩道。

“我不在乎……”威天阳摇头。

“你不能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便是那些大国联合启动应急预案，彻底把你抹除。”李松岩道。

“我不在乎！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如果他们敢来！我就再做一次！”威天阳怒道。

“别扯蛋了，威天阳。你以为他们会派地面部队来？不不……他们会派出空中炮艇和火箭部队，隔着几千公里对你所在的区域进行饱和式轰炸！你会变成全球公敌！”李松岩道。

“是这命运选择了我，李松岩……不是我非要走上这条道路。”威天阳道。

林燕青在一旁，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威天阳……不是恶魔，也不是英雄。

他是人为的惨剧。

林燕青回头看向威天阳，心中情感复杂，他既可怜又可恨，令她想要提供帮助，却也心生憎恶。

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加密号码，是来自胤国高层的加密卫星电话。

林燕青关掉了蓝牙，并与手表的链接断开，这才接了电话，并再走远了一些。

“林燕青同志，太好了！你接电话了！卫星拍摄到乌良市被不明力场抹除，我们还以为你已经牺牲了！”是部长。

“部长……我，还有联合理事会的李松岩都没事。”林燕青道。

“好极了好极了……其他人呢？你有没有看到其他幸存者？”部长问道。

“都死了……不存在了，都被威天阳给……抹除了。部长，威天阳的威胁程度……”林燕青道。

还没说完，部长打断了她。

“他在哪儿？你跟他接触以后，他没有显示出敌对情绪吧？”部长又问道。

“没有……”林燕青道。

“没有抵触和敌对的情绪就好……稳住他，不要离开半步，不能让他被李松岩带走，记住了！即便他要出庭作证，也必须让他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中，这是组织给你的下一个任务！”部长道。

“部长，我要怎么做？”林燕青道。

“组织已经给你开了特殊权限，我等会儿给你发个全球支付帐号，你绑定到手机上，想尽一切办法，带他回来，必要的话，出卖色相也要带他回来！”部长有些激动。

“部长！你……你也看到了吧……他抹掉了一座城市，他很危险！”林燕青壮起胆子道。

“林燕青同志！大胤考验你的时刻到了！向胤帝证明你忠诚的时刻到了！你不要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我们只需要你完成任务！”部长怒道。

“是……是……遵命。”林燕青低头道。

“林燕青同志。”部长的语气又变得随和了。

“我们现在没办法派飞机去鸡蛇国接你们，容易落下口舌，威天阳现在被全球盯着，谁都想得到他，特别是……他展现出如此实力之后……但你也清楚，抹除一个城市，已经足够判他个反人类罪……所以，接他回来得用一点令人找不到把柄的手段，你恐怕也会遭到敌对势力的暗杀和袭击，但你一定要克服困难。”部长道。

“我明白……部长，我一定把威天阳带回来。”林燕青道。

她挂了电话，心情复杂的看向威天阳。

此时，林松岩正和他讨论出庭作证的事情。

“……不好说，我想现在你很难进出各个国家，针对你的处理办法，我想，很快就会出来吧。”李松岩悲观道。

林燕青走了过来，道：“威天阳，莪带你回去，法庭那边，胤国会给联合理事会施加压力，你就不用管了。”

这话一出口，李松岩面色就变了。

“等一下……他……跟你走？”李松岩问道。

林燕青点头，不做解释。

“诶！你这……”李松岩说不出话，他没了手机，联系不上组织，也没法做任何保证。

“反正他要去国际法庭作证，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我想，国际上肯定早就乱作一团了，在这段时间，就让他在胤国休息吧。”林燕青道。

“你不能这样截胡啊！你要么把手机借我……我给联合理事会打个电话！”李松岩急道。

林燕青笑了笑，不说话。

看着那两人争执不下，威天阳并不感兴趣，便抱着亚哈慢慢朝前面走去。

天空放晴了片刻，又开始下起毛毛小雨，他将外套盖在亚哈的身上，笑道：“这样淋雨，会感冒的吧。”

天气是如此的阴冷，就如同他失去母亲那天一样。

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

雨幕之下，威天阳在前，林燕青和李松岩两人在后追上，三人在这黑色旷野，朝着山丘的方向走去。

看着怀中的亚哈，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找到治愈她的办法。

“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去了，跟我走吧，亚哈。”

这一天，是2107年1月19日。

卷一：生死无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