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色的山雀在雨中振翅，落到了亚哈的身上。

接着，空气中浮现出一个黑影。

那黑影瞬间凝聚成型，变成了威天阳。

他将亚哈从莫比迪克的身上抱下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缠住她那撕裂的断臂。

“亚哈？亚哈……”威天阳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已经不出气了。

“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耳机里传来林燕青的声音。

威天阳没有说话，他搂着亚哈，再次呼唤起她的名字。

亚哈闭着眼睛，头耷拉在威天阳的胳膊上，雨水顺着脖颈滑入病号服里，并在锁骨窝处积蓄起一小洼水。

她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玩偶，在被瑞德药业玩弄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被金主厌倦，抛弃了。

威天阳记起亚哈曾说过的话……

生死之间并没有太过于清晰的界限，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活着”。

他向周围看去，想要寻找亚哈的幻影，却怎么也没找到。

“威天阳……带着她的尸体撤离吧，现在全市都是PMC，我监听了他们的频段，都是冲着你来的。”林燕青道。

“为什么？”威天阳问道。

“你在问什么？”林燕青道。

“我们被强迫接纳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也因为这些东西招致杀身之祸……这世界于我而言，赠于的只有苦难……这是为什么？”威天阳问道。

他呼出的是高温气体，脸已经完全发黑，赤色的双瞳在黑色的眼眶里滴溜溜转动，发光的纹路已经顺着右臂和脖子延伸到面颊和额头。

“当所有人，用枪指着我时，只有亚哈向我伸出了手。”威天阳低声道。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少年的音色，而是混入了某种奇怪的，深沉的音调。

他的影子犹如黑墨，在身下缓缓张开，膝下的泥地也逐渐干涸。

“亚哈……你的复仇终于结束了……”威天阳道。

他俯下身子，紧紧搂住亚哈，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威天阳无法再扼制自己的愤怒，也无法扼制内心中的某种渴望，就像在黑房子时那样，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那些残酷的事情。

对于威天阳这种暗涵在内心深处的本性来讲，乌良市所有PMC的不友好态度无疑是对他的挑衅，所招致的也无疑是毁灭。

“威天阳！频道……干扰变得更加严重了，我看到有好多PMC朝你的位置去了……快撤退……听……”林燕青的声音不再清晰，还没说完，便彻底断掉了。

然而威天阳却没有任何动作，颤抖着搂紧亚哈，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在他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圈圈黑色的雾气，这雾气侵染之处，雨水蒸发，草木枯竭，泥土也变得干硬龟裂。

就在一瞬之间，黑色的雾气犹如一颗黑球，包裹住了威天阳和亚哈，威天阳感觉自己变高了不少，他的动作变得沉重而缓慢，眼前，总是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叫他看不清楚。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腿和左臂，只感觉自己右手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左腿跪坐着，只能蜷缩起身子保持住平衡。

他心中郁结愤懑，焦躁的情绪无以宣泄，巨大的飞蛾趴在他的肩头，张开了两对羽翼，微微煽动起来，抖落鳞粉，那飞蛾的头取代了巨人脖子上的空位，威天阳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他仰起头，看到赤色的宇宙里，有不计其数的发光眼睛盯着自己，而被困于血色银河的月亮早就千疮百孔，在那月面的陨石坑上，似有黑色影子在争斗。

威天阳扬起身子，大声吼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因为只有一条腿支撑，而显得有些颤颤巍巍。

他低头看向怀中搂紧的事物，那是一缕小小的白色亮点，它是如此的微弱，就像是暴风中快要被吹灭的蜡烛。

威天阳俯下身去，将那亮点护在自己的胸膛前。

与此同时，林燕青借助一只茶色山雀的眼睛，看到了令她惊讶的一幕。

她看见威天阳被黑色的球状雾气缠绕，接着，陡然变成了一只数十米高，没有头，也没有左手与右腿的黑色巨人！

那巨人的背后伸展出模糊的黑色四翼，只轻轻抖动了一下，便令周围所有的树木枯萎凋谢。

林燕青俯冲下去，飞到了巨人的正面，此时，巨人居然扬起身子，做出了吼叫的动作。

就在那一刻，林燕青的鸟视角就被强行中断了。

她嘭的一下掉进自己的身体里，急忙拿出中和剂插进自己的脖子，而后，不顾暴雨下了车。

她跑到山坡上，用望远镜遥望市区内，只见几公里开外，那黑色的巨人已经无法看见，那方位被一股黑色的半球形光罩笼罩其中。

而那光罩正以极快的速度扩大，仿佛要吞噬掉整个乌良市。

李松岩在车门口大叫着什么，林燕青没有听清楚，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劲，遵循着本能的反应，她转身跑回车里，拉着李松岩道：“快开车！快！！离开这里！！”

李松岩没废话，他也下意识里觉得那黑色的光罩不对劲，立马坐上驾驶座，挂上档位启动了车子。

小巴调了個头，飞速的狂奔起来。

但那光罩却比预想的要快，他们才开出去几百米，光罩便已经吞噬了他们此前所在的山坡。

“快点！再快点！”林燕青望着车尾，大声催促。

“这车就这么快了！”李松岩一边吼着，一边将油门踩到底。

这小巴在泥路上跑出了它上路以来最快的速度，但还是没办法快过那黑色的光罩。

林燕青看着那黑光逼近，恐惧万分。

这不是超能力特种部队能够理解的东西，她从未见过这种现象。

被追上会怎样？林燕青才刚刚这么想着，只见那光罩就已经把车尾纳入了自己的覆盖范围，她看不到光罩内部的景象，只觉得车尾和后轮仿佛被咬掉了似的，小巴瞬间失去了动力和平衡，车尾咣当一下拖到地上，后半截豁开一个大口。

这小巴是后置引擎，没了动力之后，李松岩怎么踩油门也没法再让它动弹半步，只能由着之前加速度的惯性往前冲。

那光罩吃掉的部分越来越大，连同窗外道路一起，全都被侵吞进去。

“妈的要死了要死了！！”林松岩叫骂着，虽然车子已经没有了发动机，但还是下意识踩着油门，把着方向盘。

林燕青抓紧栏杆，险些滑到光罩里，但好在她的右脚顶住了座椅，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跟着坡面滑下去。

只见那光罩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巴也已经被吞进去一半。

而在这时，光罩突然变淡了。

数秒之后，光罩逐渐消失，剩下半截的小巴也终于失去了速度，停在了路上。

林燕青躺在地板上，浮现在眼前的，是光秃秃的黑色土地，李松岩惊魂未定，花了几秒钟振作起来，从座位上走下，扶起林燕青，两人离开了小巴。

放眼望去，四周光秃秃一片，草木仿佛被一瞬间从地表抹除，只剩下根部。

两人试探性的伸手，没有察觉到异样，便步行往回走这几公里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再次回到那个山坡，眺望整个乌良市时，不由的吸了口凉气。

这山下哪还有什么城市？暴雨之中，只剩下一大片黑土荒原……

“变成鸟看看……威天阳呢？！”李松岩急切道。

林燕青立刻盘腿坐下，但不消几秒之后，便站了起来。

“看到什么了？！”李松岩急不可耐的问。

林燕青摇头，道：“天上，没有鸟了。什么都没有了……整座城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