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0年7月12日。

晚上9点。

凌霄殿顶层，健身房。

落地窗外下着雨，城市依然喧嚣，雨幕之下，投影广告冲天而起，五彩斑斓的光污染从下面冲上来，仿佛炉火，烘烤着这天顶的小小楼阁。

威天阳裸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运动裤，光着脚，踩在特殊材料铺就的地板上，他刚刚完成了热身，身上微微散发出热气，胸口和后背渗出些许细汗，那黑色的纹路缠绕着他的右臂和锁骨，犹如复杂精密的纹身。

从鸡蛇国起，到胤国为止，十五岁少年经历磨难，终于脱胎换骨。

天泰药业解散后，为了加入联合理事会陆军系统，成为合格的军事观察员，他留在胤国，接受了三年的军事训练。

负责指导他的，除了胤国三兵局的陆军各将士，还有帝君赵翎自己。

省去了繁文缛节，三兵局跳过了新兵阶段，以特种部队的标准，直接授予他各类枪械和各种载具的使用，小到手枪，大到单兵火箭筒，小到吉普车，大到战斗机。威天阳不说成为专家，至少也成了全军种通用人才。

而除了这些，最令他有所受益的，是赵翎将她在百年岁月中磨练出来的徒手搏杀技巧，倾囊相授。

那是一种类似CQC的近距离格斗技术，没有任何架势和起手式，在短短的一两次接触内，便将对方放倒，轻则昏迷，重则直接格杀！

威天阳在这三年里，每天的作息变得无比充实，每日早晨先在健身房锻炼身体，和赵翎一起磨练格杀技巧，随后，按照一三五和二四六的节奏，去三兵局练枪练车，周日则是由各个高等学府教授亲自来琼玉阁教授文化课。

春去秋来，他已20岁，彼时那个瘦弱、喜怒于色、冲动莽撞的少年，已变成有着凌冽眼神，更加内敛和克制的英俊青年。

那有些瘦弱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现如今，威天阳身形修长健美，背肌的轮廓犹如蝴蝶，胸肌仿佛两片厚重的陶瓷装甲，八块腹肌犹如刀雕石凿，远远望去，就像是活着的古代英雄雕像。

他克制着自己不再滥用超能力，要作为一個人，而非怪物去解决问题。于是他找来绷带，缠住了自己的右臂。

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本该在琼玉阁休息。

但今晚，他有些躁动难耐，因为明日之后，为期三年的军事训练便宣告结束，联合理事会的人将前来接引他前往总部。

虽说这并非就意味着他一去不回，但至少，在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内是回不来了。

这三年里和赵翎的相处，让威天阳更为了解了这位女君主的为人。

身居高位，为了平衡三院六局，为了国家利益，她只得扮演一个冷酷残忍的女帝，但在私下里，她也有脆弱和感性的一面。

她将自己全部的柔软，都呈现在威天阳面前，甚至会为他下厨做饭，辅导功课。

在威天阳的眼中，赵翎与母亲的形象偶尔会重叠起来，但她也有着母亲没有的严厉。

在传授格斗技时，她会毫不犹豫的冲着威天阳腰腹最柔软的部位狠狠击打，好几次都让他疼的直不起腰，呕吐一地。并会在一旁冷嘲热讽，摆出一副挑逗模样。

有时，她又会和威天阳一起端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那壮阔的城市，聊起烦心事来。诸如胤国各地的灾害，GDP的下降，贪腐问题，军队的开支，重要决策的选择……

赵翎也向他分享了自己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在胤国高层人尽皆知。

那条盘踞在凌霄殿上的龙蜕，并不是天坠之物褪下的，而是赵翎褪下的。

2082年，黑龙模样的天坠之物被秘密拉入丰饶市，赵翎注射了黑药，拥有了化龙的能力。这能力令她可以像龙一样蜕皮转生，一轮又一轮，永葆青春，且百病不侵，与此同时，还赋予了她包裹全身的龙气。

当然，她并不是第一个注射黑龙黑药的人，前几批受试者的牺牲，确保了黑药的万无一失，也判明了黑药的能力。

赵翎获得了黑龙的能力之后，烧毁了黑龙，并杀死了封口的倒三角。

天下，只有她一人能享受着蜕皮永生的特权。

威天阳对此事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情绪和看法，他理解赵翎的行为，他现在已不再单纯的从好坏两个层面分辨是非，亦如赵翎为胤国带来的繁荣。

小善小恶并非毫无意义，但从更大的尺度来看，有些事情，值得牺牲更多。

此刻，他凝望窗外，慢慢盘腿坐下，回忆起过往，鸡蛇国、黑房子、还有开庭那日……一切就好像是昨日才发生似的，历历在目。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芬芳。

赵翎扎着马尾，身着露脐背心和瑜伽裤，也走进健身房。

她看到威天阳后，没有感到惊讶，而是默契的坐到他身旁。

三年前的莽撞少年，如今已成内敛的健壮青年，望着他那精壮的身形，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睡不着？”赵翎问道。

“明天就要走了。”威天阳道。

两人沉默了一阵，看着窗外。

“没事儿就回来，那边可闲得很。”赵翎笑了笑。

“我觉得他们不会让我闲着，况且，我还要去寻找……”威天阳看向赵翎，一时之间却停住了说话。

赵翎也正看着他，窗外五彩斑斓的霓虹为她上了妆，那朱红的唇瓣湿漉漉的，在边缘处映出高光，一双眸子含情脉脉，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显得迷醉。

“更大的意义？哼哼~你变了，但又没变。”赵翎道。

“你教导我，要以更高的角度去看待这世间发生的事情，我会身体力行去实践，更大的意义不该是一厢情愿的空谈，总有一天，我能找到答案。”威天阳道。

“那天之后呢？”赵翎问道。

“那天之后，或许世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更大的意义，是好的，我会分享给你，分享给史提杰，分享给海伦明娜和西盟的总统们，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杀人技巧，将不再用来对付同类，我们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当你有了更大的意义……三院的尊长也不会再刁难你了。”威天阳道。

赵翎笑了笑，表情复杂，道：“谢谢你……阳，你还是那个17岁的少年，还是那么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吗？要不然，他们还要什么呢？他们手里积攒的财富已经花之不尽，他们已经位居权力的顶端，用更大的意义，让下面的人好过一些，又能让他们损失什么呢？”威天阳问道。

“人是无法满足的动物。你曾经质疑过我，鄙夷民分六等的律法，但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胤国只有皇族与庶民之分，为了使胤国开化，我杀了爹爹，走上王位，民分六等，开设洋务局，胤国国运就此改变。”

“即便如此，那足矣扭转庶民命运的殿试，也被三院的尊长反对了许久。为了废除胤国旧礼，我从洋务局开始要求同僚之间以‘同志’而非‘君臣’相称，免去了局内的礼数。这也遭到了三院子弟的大肆指责。”

“许多改变，无法一蹴而就。而我死之后……这些规矩，会不会又走上回头路？我死之后，那封建的鬼魂会不会从这片大地再次复苏？”

“在你眼里，胤国或许依然是那个帝制的封建国度，你要明白，这世上所有人能不能都过得好，并不取决于有没有‘更大的意义’，有没有足够的‘生产力’。”

“这世上歹人太多，想要奴役他人的歹人更多，他们想要的并非‘财富’和‘权势’，而是‘奴役他人’的阶级划分体系，在那个架构之中，他们能位居其上，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便能让下面的人左右为难，丑态尽出。”

“一个人最大的尊严，除了吃饱穿暖之外，就是活的体面。现在，大家都能吃饱穿暖，所以，‘让你不体面’，就成了那些歹人的追求。”

“阳，我不知道你的‘更大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我认为，即便是它，也改变不了这世道。”赵翎摇头道。

“换做以前，我会跟你说‘那我就飞上去，把他们都杀了。’但……现在我知道，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总有人会替补上来……杀光所有人，我反而成了最危险的那个……赵翎……告诉我，莪要怎么办……？”威天阳面露难色。

“阳，做好你自己，小恶小善并非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充满了妥协，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庇护好我们能照顾到的人，就好了。就好比你。”赵翎抚摸着威天阳的后背，柔声道。

“你是一国之君主，永生不灭……你有足够长的时间改变这一切。而且……”威天阳说着，靠近赵翎，将手按在她的大腿上，道：“你还有我。”

“权力的构成是复杂的，我是权力的制高点，但也不可能一呼百应，我教导过你，想要建立起一个组织，需要分给跟随着匹配的利益，组织的初衷，也会在分润的过程中发生改变。何况……我并不是这世上的权位制高点，阳……除了你看得到的这些人，我、史提杰、海伦明娜……在影子里，还有着一群真正掌控着权力的人。”

“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这世上百亿人，权力如网，盘根错节，好人和歹人已经无法分清，你认为的歹人，他或许在更大的角度上，带来了好的结果，你认为的好人，或许一直都毫无作为，白白浪费着资源，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复杂性。”赵翎摇头道。

“或许现在还没有答案，但我一定会找到，相信我，赵翎。”威天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