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宿市要到下周才会开始正式供暖,好在樊佳星前两天特意买回来了一个电暖炉,倒不至于让当下变得难过。
解霜雨雏月和童枝若虽然相差四岁,可两个人都是擅长独立生活的类型。晚饭经由这二人制作,刷碗的工作自然要归樊佳星来处理。
将最后一只盘子擦干净放回碗架里,他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才终于走回客厅,坐在正在看卡通片的一大一小两位少女身边。
樊佳星同解霜雨雏月相视点头,二人皆是做好了询问童枝若的准备。
“小若,在这里待着还觉得适应吗?”故作若无其事,樊佳星首先打破沉寂。
“嗯,佳星哥哥和雏月姐姐对我都很好。”
出于礼貌,童枝若在回话时转过头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动到了樊佳星脸上,“哥哥是觉得有负担了吗?如果你觉得我没办法像雏月姐姐一样替你工作的话,我也会出去找我能干的工作,绝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的。”
少女的眼神坚定而真诚,樊佳星被她盯得心中愈发泛出酸楚。
“我没有觉得你是负担。”
轻着摇了摇头,他朝童枝若展露出一个含蓄而温和的浅笑,“我只是在想,你这个年纪的话,在学校里读书才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樊佳星明显感觉到,在他说出“学校”这两个字时,童枝若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她看起来似乎是在害怕着些什么。
忍不住抬手安抚似摸了摸她的头,樊佳星想要多安慰她几句,还未开口,就被一旁的解霜雨雏月打断。
因为刚刚在吃饭,她有把银色长发全部束起来,解霜雨雏月拿出手机,将白日里拍下的那张学校宣传栏的照片递给童枝若看。
“这是怎么回事?”在樊佳星堪称惊愕的目光下,她的眼神与语调无比平淡,“你是因为被欺凌了,所以才不想上学吗?”
只有在梦中深处才会偶尔出没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童枝若双眸微颤,她先是皱起眉半张开嘴,随着她的眼眶愈发变得绯红湿润,她突然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种时候再去责怪解霜雨雏月讲话太过直白已经没有意义,樊佳星抬臂将已经哭到连肩膀都在颤抖的童枝若轻柔揽入怀里。
“不要害怕,那种会让你痛苦的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轻拍少女的后背防止她被流进嘴巴里的眼泪呛到,樊佳星的声音极尽温柔,“无论你是想逃离过去再不去回忆,还是不愿让这些苦痛就这样过去,我和雏月都会支持你的。”
听到此处不由皱眉,解霜雨雏月倒是忍住了没有提醒他一句:我们最原本的计划不是要复仇吗?
樊佳星的嗓音仿佛草莓味的棉花糖一般,柔软而甜蜜,趴在他胸膛上呜咽了一会儿,童枝若停止了颤抖,终于冷静了下来。
缓缓从他怀中起身,她的两只黑眼睛再次恢复光亮。
“我不想要过去就这样过去!”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不要就这样逃离!”
……
次日,天色略暗。
流动的冷风中,乌青的浮云遮挡住太阳的身影,到处都阴森森的,呼吸时仿佛能够汲取到空气中愈发浓郁的水润。
昨天是童枝若逃学的第十四天,而今天则是她重返学校的日子。
校服和书包都是樊佳星去她之前的居所帮忙取来的,童枝若前两天刚去过理发店一趟,她那头被人恶意剪成狗啃模样的短发终于变得规整服帖。
明明并未离开多久,可现在站在这里也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童枝若深吸一口气,她抓紧书包的背带,低头望向脚下的影子。
“雏月姐姐,我要进去了。”
话音刚落,覆盖在地上的暗影便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童枝若见此状立刻心安了不少,当即迈出一大步,走入学校之中。
她所在的班级是初二四班。
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刚好是上完第一节课的课间。老师前脚刚走,童枝若就踏入班级内。
像是往喧闹的池塘里扔进一枚石子,整间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已经做好了仰首挺胸的准备,但在面对这让人难堪的熟悉场面时,童枝若还是不免感到胃袋翻腾,脑子更是一阵眩晕。
下意识屏息,她低着头朝最后面写满涂鸦的空位走去。这是原本属于她的座位。
忽然,一声硬物划过大理石地面的尖锐声响贯穿沉默。
在童枝若准备拉开椅子坐下前一脚踹开了她的桌子,一个染着橘金色头发的男学生从座位上站起,一把抓过了童枝若的衣领。
他比童枝若高上许多,轻而易举就能将她从地上直接提拎起来。
“还以为你和你那个杀人犯父亲一样已经死了呢!”
他恶狠狠喊着,因为距离过近的缘故,含着热意的气息全部喷洒在对方的脸上,“丑女,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就对我这样,不怕被人看见吗?”
强忍住心里的恶心与恐惧,童枝若放慢呼吸,暗示性转动眼珠瞄了眼挂在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哈?”男学生的表情变得愈发狰狞几分,“那种东西早就已经坏掉了!”
“是吗?”
咬紧牙,抽动着嘴角朝他摆出一个悲凉却足够挑衅的笑,童枝若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他的脸上。
“!!”
男学生大惊,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大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举起拳头就对准了童枝若的脸。
然而,下一秒,他却堪称撕心裂肺地痛呼出声。
“啊啊啊啊我的手!!”
鲜血飞溅,两根还带着骨茬的手指在坠地时甚至还向上弹了一下。
男学生握着他残缺的左手,哭喊着向后倒去,直接撞翻了半排桌椅。
四周围观的其他学生也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原本还对童枝若的处境面露嘲笑的几人全都愣在原地,直到殷红的血淌至脚下,才惊恐地瞪大双眼,尖叫出声。
他们踉跄着,颤抖着,纷纷想要转头逃走,却被从童枝若脚下影子里伸出的漆黑“触手”缠住了手脚,而后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除却痛哭声与求救声外,整间教室再次恢复安静。
垂目以一种在看什么非人生物的眼神、居高临下俯视着趴倒在地上的几人,童枝若缓缓抬头,伸出手指向了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个女生。
“雏月姐姐,还有她。”
童枝若的声音很轻,被她指到的女生连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一团汹涌的黑影捂住嘴巴,并将全身捆束。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离开。
剩下的学生们或是跌坐在地上,或是彼此聚成一团,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都满溢着难以驱散的恐惧。
童枝若曾无数次在他们面前露出过相同的表情。
她攥紧双拳,有一瞬间想要让解霜雨雏月把他们全部带走——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她能理解她们大多数人对她的苦痛视若无睹的理由。他们只是畏惧而已,他们和她一样可怜。
脑海里浮现出樊佳星温柔的笑脸,童枝若深呼了口气,她还不想让那个人对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雏月姐姐,我们走吧。”
随着她脚下的阴影不断向外扩散,被束缚住全身的学生们一点点淹没在漆黑的潮水之中,连同童枝若一起,很快就从众人视野里消失了。
陷入死寂的教室里,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学生们,地上的一滩血,以及还留有余温的两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