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付兰提着深灰色的公文包,戴着顶黑色的旧棒球帽走在路上。
上次施宁语提过之后,他对自己的脱发还是很在意的,出门都得戴个帽子。
他伴随新闻联播的音乐声走进那个老旧家属院,此时大部分家庭都围坐在饭桌前,吃得早的也还在洗碗看电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不知施宁语用了什么方法赶走那些催债的,甚至让人怀疑他们前几天是不是真的来过,怎么一下就销声匿迹了。据施宁语说她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人摆平,至于请的何方神圣她不肯透露,既然付兰没花钱就享受到了成果那就别问太多。
付兰也不想刨根问底,不仅因为信奉专业人办专业事的原则,更因为内疚于他自己才是风险最大的那个。
要是让施宁语知道全城魔务局警员都在找的人是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会作何反应。
相比起来,无论施宁语家里的债务,还是她对此的处理方式,对生意的影响都只能算小的。
现在付兰成了这片唯一的“催款员”。
要是在出入期间引来邻居怀疑,他就会径直走上楼,假装是来施宁语家催债的。正好他的廉价西装和大公文包看起来符合这个身份,偶尔碰到这里的住户,他们都会迅速避开他。
只有一次碰到个收废品的老奶奶,一直拦在单车房前对他喋喋不休,嫌他这个催债的打扰了住户安宁。
付兰装不出这一行应有的戾气,平和的表象反而加剧了老奶奶的输出,还好她儿子听到声音过来把人劝走了。
此刻四下无人,付兰抬头看了眼几家老住户窗口透出的昏暗灯光,压了下帽檐,找准机会钻进单车房。
他锁好门,检查过门缝的挡光胶条,才打开灯开始查看球兽的状态。
如果是施宁语,可以用简单的幻术系魔法掩盖行踪,他就只好麻烦一点了。
五只球兽都进入了孵化昏睡期——它们的繁殖方式让他实在很难用“怀孕”二字去描述。再过两天,差不多就会有第一只球兽吐出幼崽。
还好到时是周日,自己应该能到场。就是不知道后面的怎么办。
很多非法养殖户都会头疼于球兽的同步问题,计算好肉量让一批球兽同时开始孵化还算简单,想让它们同时爆幼崽就难了,基本上不可控。
先孵化完的球兽如果不挪走,万一为了点别的什么事发脾气,一不小心就会吃掉还在昏睡的同类。
类似的突发性狂暴还时常发生于球兽抢食、越狱、吃嗨了,甚至过分无聊等场合。
因此供应商会花大量精力在球兽的隔离管理上,保证在这些家伙疯起来时能立即压制住。
牛顿摆还在运作,发出单调的撞击声。
有这东西在,生完幼崽的球兽应该能继续保持安静,只需要注意及时分窝,毕竟一个鸡笼装不下十只球兽。
而孵化中的球兽不好移动,现在只能等生出来。他们也是没经验,应该在孵化前就分好窝的。
球兽们把脸埋在短短的两爪之间,蜷缩成一个个球,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付兰坐在它们对面,用手机刷着各种社会新闻的评论区,球兽们逐渐发出满足的梦呓声。
进入昏睡期也要给它们补充负能量,不然孵化有可能中断。
之前催款员的频繁来访倒是给邻居们带来不少烦躁情绪,可惜已经逐渐平息,所以只好由付兰和施宁语轮流过来投喂。
本来付兰上一天班就能积累足够的烦躁,没想到自从上次在单位摆脸色后,烦心事竟然少了许多,领导大概是怕他咳出问题也不怎么找麻烦,他只能通过刷这些评论来给自己升升血压。
其实他自己的烦心事也不少,比如莉莉,比如黑珊瑚,还比如何月。
何月早给他发来了下周一的民政局预约号,而他明明决定了接受这个结果,却随着日期临近越来越抗拒。他甚至想靠给球兽接生来逃避,尽管理智上明白这不可能。
这么一算,烦躁对于付兰真是唾手可得,但他不会用这样的真情实感来喂养球兽,太不值当。
它们倒是吃饱了,自己却还要沉浸在情绪中,问题也得不到解决。还是刷刷网上的逆天发言就好,反正看过也不用当回事,当今社会又不乏这样的精神食粮。
待到球兽都从接近纯黑变回紫黑色时,付兰便结束投喂,离开前照例检查一遍门口的机关。
隔壁的炼化室已经清理干净,放好笼子,两间车库都变作了小型养殖场。
正如魔烬的生产销售要尽量分开,他们也不会把养殖和炼化混在同一个地点进行,那样太不安全,要是暴露就被一锅端了。
而付兰的想法是养殖场不设专人看管,不装监控,也不能用任何防护魔法,这些都可能成为魔务局查案的线索。
他只用钓鱼线在门上做了个简易机关,如果不按正确的步骤开门,关球兽的笼子就会被打开,牛顿摆会被拽倒。到时候狂暴的球兽四处乱蹿,把现场弄得一团糟,看起来就会像它们自行在这荒废的单车房里安了窝,而非被人为圈养。
至于红色的电动牛顿摆出现在这太过显眼,也不是什么严重问题。
用牛顿摆只是因为刚好家里有当老师时剩下的教具。除它以外,还有钟、节拍器、自动逗猫棒等多种选择。再在房间里放些其他杂物,这些东西就不会显得那么奇怪了。
而且停止摆动的它们会被球兽咬坏,发起狂的球兽逮着什么都咬。
这种方式固然也存在危险性。比如单摆装置出了故障,或者忘了换电池,都可能导致一整窝球兽逃走,闹大了还可能波及周边居民……
付兰强制自己斩断这些念头,细想下去永远没有万全之策,能销毁证据总好过被魔务局顺藤摸瓜。
不过有空还是得再完善一下“善后”流程。
做完检查,付兰揭开挡猫眼的胶布往门外看去。
出门总是最紧张的一步,因为猫眼视野有限,提前观察也很可能漏掉目击者。
之前施宁语就是在出门时偷懒了,被他撞个正着。可她再怎么说也曾是这里的住户,被看到总能解释过去,付兰就难了。
然而开门出去的瞬间,付兰就看到了隔壁的人影,心中大叫不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这边,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他反手在身后关上门,努力克服心虚迎向那老奶奶的目光。
真够倒霉的,又是上次的老奶奶,好像正往边上另一间单车房搬废纸箱,在猫眼盲区里看不见。
付兰拿出十几年沉淀的,闹家庭矛盾时摆臭脸的功力,希望她知难而退。可老奶奶反倒迈着小碎步冲上来,嘴里骂骂咧咧,竟还伸手想要抓住他。
“干什么?别过来!”付兰佯装生气地威胁道。
他往后一闪躲过老奶奶的手,她打了个趔趄,吓得付兰赶紧上前搀扶,生怕她摔倒。
这下好了,老奶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