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杨帆与俞祖告辞,退出房间,待走出一段路后,俞祖忍不住埋怨道:“杨指挥使,你为何不劝阻燕王殿下,反而火上浇油?殿下真有个意外,你我难辞其咎。”
杨帆神情平淡,笑着说道:“放宽心,连殿下都无法保全的话,你我还能活着?咱俩肯定死在殿下前面。”
俞祖被杨帆噎得难受,嘀咕道:“杨指挥使你说得轻巧,殿下出了事,我们俞家非跟着陪葬不可。”
杨帆笑了,道:“说出心里话了?俞大人,殿下的脾气我最了解,他就是一头倔牛,劝是劝说不动的,况且犒赏大会还没办就走,很可能会引起吴祯的怀疑,以吴祯的老辣谨慎,殿下反而不一定走得掉。”
“还有,殿下说得没错,备倭水师大部分官兵都是忠于大明的,你也是巢湖水师子弟,当知道要建立水师不容易,就这么任由备倭水师毁了,岂不可惜?”
闻言,俞祖闻言若有所思,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三日后,杨指挥使千万要保护好殿下,俞某告辞。”他得赶快去通知俞通源这里的情况,拿出一个切实的作战计划来。
此时的俞祖心里对杨帆还是有埋怨的,杨帆也不强求他理解,毕竟,两个人的立场与家境不同。
三日后,备倭总兵衙门演武场。
今日的演武场喜气洋洋,四周装点了红绸,还有上百张圆桌、八仙桌、长条桌,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有将领调侃,今日为了办着犒赏宴会,怕是将岛上能用的桌子都给搬运出来了。
能来参与犒赏宴会的,都是备倭水师中有些脸面地位的将官,众人平时在军中,是不允许饮酒的,就算喝,他们也只敢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地少喝几杯。
今日有燕王殿下特许,饮酒不限量,一坛一坛香醇的美酒被端上来,酒香四溢。
更有大厨准备的佳肴被端上桌,美酒美食在前,他们难得放开一次敞开了喝,笑声就没有停过。
在演武场正中央的一桌上,燕王朱棣、靖海侯吴祯,以及备倭水师的核心人员,齐聚一堂。
在喧闹笑声不断的演武场内,这一桌的气氛有些诡异。
靖海侯吴祯眉头紧锁,时不时看一眼演武场外,显然,吴祯有心事。
朱棣笑容满面,举杯与诸将推杯换盏道:“这几日,本王巡视了备倭水师大营,感触颇多啊,备倭水师纪律严明,训练刻苦,真到了水战战场上,定不输巢湖水师!”
朱棣的夸奖令巢湖水师将领一个个喜笑颜开。
吴祯的亲信臧荼大嘴一咧,更是笑道:“谢殿下夸奖!我们备倭水师上下,都想着为国杀敌,建功立业呢。”
“对对对。”备倭水师将领李群举杯,道:“陛下让殿下来犒劳我等,我等由衷感激,倭寇再来犯我大明沿海,我等一定效死命!”
李群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备倭水师上下因明州市舶司被牵连,朱元璋圣旨下来后,水师全体都在担心朱棣会借机发难,处置他们,谁曾想朱棣过来视察了数日,不仅没有处罚,反而开了一场盛大的犒劳大会。
将心比心,李群、臧荼,以及其他的将领、兵卒,无不是感激朝廷的大度宽容。
随着几杯酒下肚,宴会的气氛越发热烈,主桌上的声音也越发的响亮。
朱棣身后,杨帆始终在暗暗观察,这主桌上唯一一个不见喜色的人——吴祯。
朱棣当然注意到了吴祯的异常,他笑着举杯,向吴祯敬酒:“靖海侯,这备倭水师能有今日的风采,你靖海侯当居首功,来,本王敬你一杯。”
他的话打断了吴祯的沉思,吴祯回过神,勉强一笑道:“殿下过誉了,这些都是臣的本分罢了,何况组建备倭水师,全仰仗朝廷鼎力支持,否则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棣仰面而笑,继续道:“靖海侯过谦了,论行军打仗的本事,靖海侯在我大明的武官中当属一流,来,本王再敬你一杯!”
吴祯满腹心事,却不好推辞,就这么又与朱棣盘桓了一会儿,忽然,有一护卫从演武场外跑来。
那人往演武场中找寻了片刻,见到吴祯之后,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在吴祯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瞬间,吴祯的脸色巨变道:“殿下,臣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失陪片刻,请殿下见谅。”说完,他就要站起身,向朱棣告罪,打算离开。
这时,朱棣却一把拉住了吴祯的手腕,脸色涨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道:“哎!美酒当前,有什么事比喝酒还重要?诸位说对不对?”
众将也在兴头上,部分将领也跟着起哄吆喝,倒是臧荼与李群看出了吴祯的异常表现,没有跟着起哄。
吴祯神情严肃,说道:“殿下,臣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事关军务耽搁不得,请殿下多多体谅。”
他一挥手,想要挣脱朱棣的手掌,结果别看朱棣年纪小,力气却不小,朱棣的手就好像一只铁钳子,狠狠地钳制住吴祯的手臂。
“要紧的军务?靖海侯,有什么军务是在场的诸位将官听不得,本王也听不得的?”朱棣笑吟吟地看着吴祯,眼睛里却有寒光闪过。
周围的欢笑声渐渐消停下来,那些喝了酒的将官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吴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备倭水师自有规矩,殿下虽然贵为皇子,也不能擅自过问我备倭水师的内部军务!”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之前吴祯与朱棣拉扯,已经是失礼,而今又说这话,真不怕朱棣发怒?人家可是燕王啊。
朱棣呵呵一笑,道:“好一个内部军务,靖海侯刚才还说没有朝廷的支持,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却想脱离朝廷的掌控?靖海侯,你的胆子不小!”
备倭水师的将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有人站出来劝说。
“殿下息怒,我们备倭水师与朝廷本就是一体的,朝廷的政令,备倭水师无有不尊。”
“殿下,备倭水师上下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侯爷也对朝廷一片忠心,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当众将领为吴祯说情,试图缓和气氛的时候,吴祯的脸色连续变化:“殿下,备倭水师是我吴祯一手建立的,殿下这般不讲情面,不让臣离开去处理军务,万一军中产生哗变,怎么办?”
哗变?
众将面露惊色,更多的是疑惑,朱棣举行犒赏大会,基本备倭水师的高中层将官都来了,谁去组织哗变?
朱棣神情平淡,拉着吴祯不肯松开道:“这种小事情,哪用得着靖海侯亲自前去处理?交给你手下的将官就好了,我们继续喝酒。”
朱棣三番两次阻拦,吴祯心中疑窦丛生,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吴祯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随即,吴祯看向儿子吴忠与侄子吴高,既然自己走不了,只好让他俩去处理,尤其是吴高,足智多谋,办事老辣。
“你们两个去查看一下,别让他们闹出乱子来,快去。”
吴高、吴忠起身要离开,岂料朱棣忽然高声喊道:“将演武场围起来,谁都不许走!”
随着朱棣的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们将演武场四周围拢,又派出人手重点围住了朱棣这边。
吴祯的脸色顿时一变,道:“燕王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灭了我备倭水师么?”
李群忙起身,道:“殿下,我备倭水师的确抵抗倭寇不力,可……可罪不至死啊!”
其他的将领也慌了神,纷纷表态,向朱棣求情,表示他们一定会剿灭倭寇云云。
朱棣冷笑一声,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本王并非要灭了备倭水师,而是要除掉备倭水师中的害群之马,靖海侯吴祯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有勾连,证据确凿!”
一石激起千层浪,吴祯脸色大变,惊骇地看着朱棣,他不知道朱棣是怎么发现他与方张残部的关系的。
李群、臧荼对视一眼,神情无比凝重,还有一抹杀意,他们两个是吴祯的铁杆心腹,吴祯与方张残部联络的事情,他们其实是知道的。
其他的将领都慌了神,为吴祯辩解。
“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靖海侯在崇明岛练兵,兢兢业业,怎么会与方张残部有联系?”
“殿下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定是有奸人诬陷靖海侯,末将愿意为靖海侯做保!”
朱棣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诸位是被吴祯的表象给蒙蔽了,实话告诉你们,南安侯俞通源剿灭了倭寇在双屿岛的老巢,抓获了方张残部的人,那人已经交代,靖海侯吴祯,与方张残部一直有勾连,人证物证确凿,绝不会有错!”
啊?前一刻还在为吴祯求情的人,下一刻都傻眼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燕王朱棣肯定不会信口开河,那么此事大概率是真的,谁敢跟私通方张残部的人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