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红了眼眶,拉着朱元璋的手,说道:“你觉得杀了常茂,对不起伯仁?”
朱元璋没有否认,说道:“若是常茂被处死,杨帆势必招致更多的嫉恨,咱就算不处死他,他也会步步惊心,走不长远。”
马皇后沉默了片刻,道:“伯仁心疼儿子,你心疼标儿,那孙老汉心疼他的儿子,唯独没人心疼杨帆,重八,人人都是爹娘生养的,可杨帆那孩子孤身一人,就算被你处死,又有谁记得他?”
朱元璋现在一听到杨帆的名字就头疼,挥了挥手道:“还提他做什么?咱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不成,这道理,咱俩必须讲明白,重八,杨帆的事情做得没错,他占着理,你念及与伯仁的旧情想要保住常茂,也情有可原,你看这样成不成?杀杨帆可以,不过不急于一时。”
朱元璋抬起头,一对虎目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什么叫不急于一时?”
“你看杨帆还未婚配,他若死了,他一家也就断了血脉,杨帆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给他寻一门亲事,等他杨家有了后,再处置他也不迟。”
马皇后这说辞看似合理,其实就是拖延之法罢了,现在不杀杨帆,等到以后随着杨帆立功越来越多,朱元璋更难杀他。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你就不为标儿想一想?他对杨帆几乎是言听计从,留着杨帆在他身边,将来会不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马皇后听朱元璋这般说,立刻明白,他的态度有所松动。
“重八,标儿可不是孤身一人,太子妃有了身孕,那孩子身体里也流着伯仁的血,有那孩子在,淮西起家的那些大臣,会支持标儿,还有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帮衬,你就那么信不过标儿?”
朱元璋静静听着马皇后的话,末了,他站起身来,慢慢道:“此事,让咱想想,再想想。”
马皇后内心松了一口气,朱元璋能说出“再想想”,证明她的话他听进去了。
随即,马皇后拉住朱元璋,道:“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杨帆与常茂的事儿,不聊了。”
夜晚,刑部死牢中,常茂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他梦到了自己身首异处,这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来,冷幽幽的死牢中,唯有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照明。
常茂今天被关入死牢后,吓得全身颤抖,竟晕死过去,直到晚上才醒过来,他腹中饥饿难忍,爬起来到牢房边,喊道:“有人么?有没有人?给本国公整些吃的!”
常茂正喊得来劲,忽看到牢房对面的大牢里面,坐着一个身着囚服的年轻人。
“杨……杨帆?”常茂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怎么在死牢?”
杨帆盘膝坐在草床上,神情平淡,双手一摊,道:“很显然,我已经被陛下下狱,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闻言,常茂在牢房里面直接跳了起来,拍手叫好道:“好!好!好!杨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你屡次顶撞陛下,早就该死了!陛下英明,哈哈哈哈!”
杨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杨帆,道:“常国公,我得提醒你一句,你也在死牢呢,你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常茂都进死牢了,还有心思喊人要饭吃,心得多大?
然而,常茂却是嗤笑一声,抱着胸嘚瑟起来。
“杨帆啊杨帆,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笨呢?你真觉得陛下会处死我吗?嗯?告诉你吧,陛下就是装装样子的,到时候文武百官联名上奏求情,陛下就会饶我一命。”
“人与人之间到底是不同的,吾父是开平王,我姐姐是太子妃还有了身孕,所以我进来之后没两个时辰,我就想明白了,陛下是吓唬吓唬我,给我个教训!”
说着,常茂凑到了牢门边,讥讽杨帆道:“反倒是你,今天这事儿你将陛下给架起来,让陛下下不来台,陛下赐你死罪,理所应当。”
常茂的笑容让杨帆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狂、夸张。
见杨帆笑出了眼泪,常茂有点心里发毛,道:“杨帆,你有毛病是不是?你笑什么!”
杨帆擦了擦眼泪,笑道:“我笑你太天真了,常茂,你根本没明白这件事情的本质,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我带着那孙老汉敲响登闻鼓,就是要让你的恶行,公之于天下!”
此时,杨帆缓缓地走下草床,声音越发洪亮道:“一边是天下百姓的民心与大明法理,一边是你常茂的项上人头与开平王的功劳旧情,你觉得陛下会选择哪一边呢?嗯?”
常茂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吾父为大明出生入死,与陛下是过命的交情,不会的,陛下不会因为两个贱民,真的要我的命的,淮西勋贵也会为我求情!”
杨帆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常茂,我告诉你,若你不死,则我也不会死,可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死牢里面,就会继续带着孙老汉敲响登闻鼓,你觉得陛下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一次登闻鼓敲响,就已经搞得朱元璋焦头烂额。
若常茂不死,登闻鼓再响,天下的民心还要不要了?大明的律法还要不要了?
常茂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杨帆,吼道:“杨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为何要与我过不去?我们一起好好活着不好么?你就一心寻死?”
杨帆微微一笑,道:“没错,杨某就是一心寻死,这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而你贵为国公,本来应该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我杨帆就是一普通人,能和你这位国公换命,这笔买卖,值!”
在常茂惊恐的目光中,杨帆缓缓退回了草床上,悠闲地躺下。
“你我这一死,从此就彻底捆绑在史书上了,凡是了解你父开平王常遇春的人,都会知道我杨帆的名字,为天下百姓的公平而死,为大明的律法而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常茂踉跄着后退,指着杨帆,有气无力地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此时的常茂才意识到,有杨帆这恶鬼纠缠,他怕是真的要死了。
杨帆舒展身子,悠闲地说道:“我是瓦罐,郑国公你是瓷器,瓷器碰瓦罐,左右我都不吃亏,哦!忘了,你现在已经被褫夺了爵位,等待择日行刑呢,哈哈哈!”
常茂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杨帆的声音如魔音贯耳,令他心神不宁。
“不会的,陛下不会那么狠心杀我。”
“我爹是开平王!我姐姐是太子妃!”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我爹的袍泽会为我求情!”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
常茂魔怔了一般,缩到了墙角嘟囔着,杨帆懒得再搭理常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在常茂一声声的呢喃中,杨帆睡着了,他在梦中梦见了法场,鬼头刀斩落他的头颅,然后他终于离开了大明朝,返回现代。
杨帆找回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明枪暗箭,没有阴谋算计,无比快乐。
铛铛铛!
杨帆被一阵敲击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就听到常茂的喊声。
“毛指挥使?你来了?陛下改变了主意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毛指挥使,你怎么不说话?陛下怎么说的?给我什么惩罚?我愿意受罚,只要别杀我就行。”
杨帆从草床上坐起来,就见牢房外站着一行人,正是毛骧领头的亲军都尉府众人。
亲军都尉府的士卒正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酒菜取出来,往杨帆与常茂的牢房里放。
毛骧站在牢房外,与杨帆对视,眼中有莫名复杂的情绪。
“哎呦?毛指挥使来了?”杨帆跳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有酒有肉,看来这是送给我与常茂的断头饭了?不错不错。”
毛骧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有旨意,送来饭食,送常茂上路。”
这话一出口,对面牢房的常茂瞬间炸毛了,道:“毛骧!你说什么鬼话呢?什么上路?现在还没到白天,你怎么敢假传圣旨!”
常茂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杨帆呼呼大睡的时候,他都没有睡,等待着赦免的消息。
每时每刻,对常茂来说都是煎熬,结果没等来赦免的圣旨,反而等来了断头饭,他的心态,瞬间崩裂。
毛骧看了常茂一眼,平静地说道:“常公子,陛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快些吃饭吧,吃了饭,我们好上路……”
“我不吃!”常茂一脚踢翻酒菜,癫狂地大笑起来,道:“我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说着,常茂更是伸出手想要抓住毛骧的手臂,道:“毛骧,我知道你家中不富裕,你救救我,你救了我,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杨帆席地而坐,伸手撕下一块鸡腿大快朵颐,一口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
见常茂状似疯魔,杨帆道:“毛指挥使,你还是直接将这小子带走吧,好酒好肉他不吃,就让他在黄泉路上,当个饿死鬼。”
杨帆虽然对朱元璋连夜就要处死二人有些迷惑,不过死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时候去死干嘛?
毛骧挥挥手,道:“也罢,既然常公子不想吃饭,你们将亲自喂常公子吃饭,记住,酒水要管够!”
话音落下,三名亲军都尉府的士卒打开牢门冲进去,掰开常茂的嘴就往里面灌酒。
杨帆瞧着常茂的狼狈样,被逗得拍手大笑:“好好好,我杨帆临死前还能看到郑国公遭罪,妙哉妙哉!”
常茂被强行灌下了酒水,彻底吓傻了,他知道,这酒水下肚,距离行刑也就不远了。
随即,常茂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不再挣扎,任由士卒将自己给抬了出去。
很快,这死牢中就剩下杨帆与毛骧。
杨帆两杯酒下肚,也觉得有些微醺,他正迷惑这酒怎么后劲如此大的时候,毛骧说话了:“杨老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帆随手将鸡骨头扔在一边,笑道:“苦?我怎么苦了?”
毛骧也坐了下来,说道:“你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位极人臣,在陛下心中地位极重,为了一个孙老汉家的案子,赔上前程性命,值得么?”
杨帆仰面而笑,道:“大丈夫做事难道还要计较个人得失?孙老汉一家被常茂搞得家破人亡,常茂就该付出代价!”
毛骧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陛下至今还未休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们都在奔走,整个应天都闹得鸡犬不宁。”
杨帆摊了摊手,道:“所以呢?难道要保住应天的安宁,就可以置孙老汉一家的冤屈于不顾?毛兄,你是这个意思吗?”
毛骧眉头紧锁,往前挪了挪:“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杨老弟,我就是觉得你的方法太过激了,闹得陛下下不来台,你自己也难以独善其身,何苦来哉?”
杨帆喝下最后一口酒,笑了:“你们都觉得我苦,我却不觉得自己苦,毛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大明律法与百姓而死,我杨帆心甘情愿。”
哎!
毛骧一声叹息,杨帆还是那个杨帆,从未变过。
“杨老弟,我这就要走了,你保重吧。”
杨帆叫住了毛骧,道:“你不将我带出去,与那常茂一起行刑上路?”
毛骧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帆一眼,道:“不急,杨老弟,天亮之后,你才上路。”
天亮之后?
朱老板在搞什么名堂?
杨帆往地上一趟,只觉得两个眼皮格外沉重,反正都是死,晚一些也没什么吧?
不多时,杨帆彻底睡死过去,鼾声如雷。
…………
翌日,清晨的阳光射入牢房,落在杨帆的脸上暖洋洋的,有人将杨帆叫醒了。
“杨大人,杨大人醒来,杨大人醒来!”
杨帆悠悠转醒,就见一张颠倒过来的白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