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内官?”
杨帆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奇对着杨帆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来传旨的,杨帆接旨!”
索命的圣旨终于来了!
杨帆抖了抖囚服,跪地领旨。
“杨帆,接旨!”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行事鲁莽、不懂礼数,屡次对君王不敬,口出狂言,此狂悖之徒不可留于京中。”
“即日起,革除杨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其他兼任职务一并除去,发往泉州府晋江县任晋江县知县!”
杨帆愣在了原处,这圣旨杨帆是越听越不对劲。
前面给他罗列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实质性的罪名半点没有,后面更是将他革除职务,贬黜到福建去了,朱老板为何不杀他?
“云内官,这圣旨上就没写别的?陛下,没有将我赐死?”
云奇闻言,微微一笑:“杨大人说笑了,老奴可不敢随便修改圣旨,圣旨上怎么写,老奴就怎么传达,杨大人,接旨吧。”
杨帆接过了圣旨,有种做梦的感觉,这都没死了?他起身看到对面空荡荡的牢房,忽然心里一惊,问道:“云内官,常茂呢?常茂被处死了?”
云奇不动声色地说道:“常公子已经于昨夜,在牢狱中畏罪自杀了。”
啊?
杨帆闻言大吃一惊,昨晚常茂明明是被人抬出去的,怎么可能自杀?莫非,常茂出去之后的路上,寻了短见?
很快,杨帆又否定了这个念头,亲军都尉府不是吃素的,常茂自杀,他们能看不住?
多番念头此起彼伏,云奇笑呵呵地说道:“常茂公子自尽,从此世上就没有这个人了,杨大人您虽然去做一小小知县,性命到底是保住了,他日也还有复起的可能,杨大人,保重。”
一句“保重”,让杨帆想起了昨晚毛骧的话。
杨帆忽然发现,昨晚毛骧来之后的举动很奇怪,根本不像是要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表现,想来,他早就知道朱老板会饶我一命?
离开死牢的时候,外面阳光正盛,杨帆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宅子,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杨帆入了院子,因为久未打理,院子里有些灰尘,他索性打扫起院落来。
咚!咚!咚!
不多时,有人敲响院门,杨帆开门一看,是一身布衣打扮的王图,还拎着两壶酒与小菜。
“你怎么来了?”
杨帆微微一怔,却听王图笑呵呵地说道:“大人,我已经从锦衣卫衙门辞官了,我要跟着您去福建!”
“胡闹!”
杨帆眉头一皱,道:“你已经是锦衣卫镇抚,跟我去福建作甚?大好前程你都不要了?”
王图将酒水和小菜都摆上了桌子,一脸真诚。
“大人,当初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还在巢湖当差呢,我这辈子就寻思到应天来,可是来了之后发现,应天的日子不好过,太憋屈,大人您都不在锦衣卫衙门了,我还待着有啥意思?”
说着,他为杨帆倒了一杯酒,道:“今天早上,我得知大人您被放出来的消息,就去死牢那边等您,结果我去晚了您都出来了,我只好来这边找您,大人,这辈子我王图跟定您了!”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
王图这人在杨帆的眼里,一直是善于钻营又市侩的家伙,没想到还有这般情谊。
“晋江不比京城,你我去了晋江县,可能一辈子都会在那里,王图,你想好了?”
“想好了!”王图眉开眼笑,道:“大人您这就算是收下我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在下愿意追随大人!”
王图真情流露,让杨帆的心中感觉到一阵暖意,他与王图举杯对饮,心中的烦闷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待王图离去,杨帆收拾院落屋子,这一收拾就到了晚上。
朱元璋圣旨中说了今日出发,不过吏部的印信等物还在筹备,没有送来,他想走还走不了。
日落西山之后,杨帆的小院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大明皇太子,朱标。
护卫们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朱标与杨帆则在院中闲聊。
“杨先生,你这一次可是太险了!”
朱标昨夜一夜未睡,就等着朱元璋的决定,结果后半夜忽然传来消息——常茂在死牢中自尽!
朱标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猜到了朱老板的想法。
“让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费心了。”杨帆轻声说道。
“我知太子殿下与娘娘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杨帆铭记在心,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向殿下求一个真相。”
朱标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已经猜到了杨帆要问什么。
“你想知道,常茂究竟是生是死?”
“对。”
“杨先生,不瞒你说,本宫也不知道这事儿具体的内情,一切都是父皇做主。”
朱标实话实说,道:“不过当今的局面,常茂畏罪自杀,从此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你也脱离了应天这个多事之地,前往福建,这是个两全之法。”
朱标的话说得很隐晦,不过也证明,朱标和杨帆一样,都猜到了常茂畏罪自杀,多半是假死。
常茂假死,杨帆贬黜,才能给天下百姓与功勋老臣们一个交代。
“两全之法?孙老汉的儿子、媳妇永远回不来了,这也叫两全?”杨帆自嘲地笑了笑,道。
朱标叹息一声,道:“就是菩萨神仙,也做不到十全十美,杨先生,你此去晋江县,我派两个帮手给你,到了那边,你多多磨炼他们。”
两个帮手?
杨帆心中一动,问道:“殿下不会又将秦王、晋王他们交给微臣吧?”秦王、晋王那一对兄弟,到了晋江县无人管束,非给杨帆闹出乱子不可。
朱标悠悠说道:“你可知道,四弟听说了你要被处死,连夜入宫去找父皇求情,还挨了板子?”
杨帆心中一暖,道:“燕王殿下有心了,伤得可严重?”
“打板子的侍卫有轻重,没事,不过,老四心里将你当成了良师益友,听说你要去晋江县,他说什么都要跟着过去历练。”
朱标无奈地笑了,继续说道:“老四就是个不消停的性子,正好他还没到就藩的年纪,这事父皇也就没拦着,至于另外一人嘛,是个僧人。”
“僧人?”杨帆有些迷糊,道:“殿下,吾与燕王殿下都不是懂佛法的人,派僧人随我们过去作甚?”
朱标轻声解释道:“这位道衍师傅,之前一直在天界寺挂名,偶尔与京城中的清流接触,为人颇有才学,他的本事可不止在佛法上。”
朱标见杨帆要去晋江县,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到了那边步履维艰,所以就请了道衍和尚,随着杨帆一起过去,瞬间也能指点一下燕王朱棣。
“姚广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位在靖难之役中大放异彩的人物,杨帆再熟悉不过。
“杨先生也知道道衍师傅的本名?那就好,本宫还担心杨先生不接受道衍师傅呢。”
黑衣妖僧姚广孝居然都出来了?
杨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姚广孝与朱棣,这两位未来改天换地的人物,居然随他一起去晋江,历史的车轮似乎在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杨帆与朱标告别,送了朱标出门,杨帆说道:“殿下,我这一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望殿下保重身体,若将来有设新都的打算,殿下也不一定非要亲自去考察,派他人就好了。”
朱标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杨先生的话,本宫记下了,泉州山高路远,请杨先生珍重。”
夜色静谧,万籁俱寂。
应天城外,某处偏僻的码头上,两艘商船正静静地停在水中。
青年一袭黑袍下了马车,直奔商船而去,在码头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
“毛指挥使,我就不能再多待一日么?我想去看看家姐,她有了身孕……”
黑袍之下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孔,正是已经“畏罪自杀”的常茂。
毛骧一脸平静,道:“常公子,不能再耽搁了,夜长则梦多,陛下为了这件事费了许多手脚,切莫让陛下再劳心伤神了。”
常茂喃喃道:“这一路山高水长,去了安南,我此生都无法返回大明,看看家乡了。”
说着,常茂对着应天城的方向,跪地叩首:“常茂谢陛下隆恩浩荡!请陛下娘娘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吾常茂对不起家父,对不起常家的列祖列宗!”
泪水顺着常茂的脸颊落下。
离开大明前往安南,常茂再一次感受到了极致的悔恨,悔不该放纵无度,辱没了常家的门楣,悔不该出手杀人,才导致今天的境地。
毛骧挥挥手,有人将两个大箱子也一并抬上了船只:“里面有太子妃亲手缝制的护膝、衣裳,还有不少金银,留给常公子到了安南用,在你进入安南之前,还有五百健卒在边境等着您,常公子,一路顺风!”
在常茂不舍的叹息声中,两艘商船缓缓离去。
随着船只消失,毛骧也松了一口气。
这场应天城的风波,终于结束了。
翌日,应天城外。
三驾马车停在官道上,王图正指挥秦雄、张凤二人,将行李往马车上搬。
“老秦,那箱子里面是大人的印信,凭证你可轻着点,张凤,那箱子放后面的马车上。”
三人忙得不亦乐乎,在最前面的马车里,燕王朱棣一袭锦衣,笑问道:“杨先生,王图我认识,那秦雄、张凤都是哪里来的?”
杨帆今日换上了一袭青衣,头戴玉冠,英姿勃发,说道:“这两人都是开封的吏员,与王图一直有联系,听说我要去晋江县,他们正好来了应天,就请求与我同行。”
燕王朱棣拍了拍手,笑道:“好,人多热闹,到了泉州那边也好办事,不过,道衍师傅,你都有什么本事?”
马车里除了杨帆与朱棣之外,还有一个黑衣僧人,正是道衍和尚姚广孝。
姚广孝双手合十,道:“殿下,贫僧会下棋。”
“下棋?下棋算什么本事?”朱棣有些不满,嘀咕道:“大哥给先生找的这是什么人?真遇见了事情,下棋有用?”
姚广孝并未因为燕王的直率而生气,笑呵呵地解释:“殿下,人生如棋,官场如戏,这天下大势也如同下棋一般,真正的棋手不必亲自登场,也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杨帆看了姚广孝一眼:他与姚广孝见面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和尚让人看不透,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故弄玄虚的意味。
不过联想到姚广孝在历史上做的事情,杨帆可不认为,姚广孝没真本事。
“大人,都准备好了!”王图喊了一声,跳上马车前面。
“好,出发!”
杨帆一声令下,王图、秦雄、张凤仨人分别驾驶着马车,朝着应天城南面而去。
终于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杨帆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有些不舍,还有些跃跃欲试。
大明很大,大江南北等待着杨帆去大显身手,何必要拘泥于应天一地?
小车队渐行渐远,而在应天城中,胡惟庸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近日,胡惟庸的心情不错,虽然常茂“畏罪自杀”,让淮西勋贵集团受了些损失,但胡惟庸也彻底将杨帆给清理出了京城。
杨帆被下死牢,当晚,胡惟庸就让御史台里的官员,给朱皇帝上了奏疏,怒斥杨帆的罪状,结果杨帆还是逃过了一劫,不过,被贬黜到了晋江县里面去当知县。
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来的时候,胡惟庸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太师椅上乘凉。
“恩相,大喜事,大喜事啊!”丁玉谄媚地说道。
胡惟庸睁开眼睛,道:“丁大人,有什么喜事?难道,陛下改主意要杀了杨帆?”
“那倒不是。”丁玉凑上前,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陛下有裁撤锦衣卫的意思。”
“哦?”胡惟庸的眼睛瞬间睁大,道:“当真?”
锦衣卫有多厉害,胡惟庸可算见识到了,常茂这事儿若是没有锦衣卫,杨帆根本无权私下调查,常茂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可以说锦衣卫就是皇帝的另外一只眼睛,还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眼睛,朝廷里的官员,对锦衣卫又恨又怕,尤其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下官听说陛下苦于手中无人接替锦衣卫衙门,锦衣卫在朝中人心惶惶,已经有人给陛下上奏章要求裁撤锦衣卫,陛下也没有留中不发,看这意思,八成会裁掉。”
胡惟庸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哈哈大笑:“常茂这一死,将杨帆打了一个万劫不复,还将锦衣卫也给打没了,常茂啊常茂,你死了比活着有用多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