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活法!
胡惟庸的一句话,落在了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耳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陆仲亨露出惶恐之色,道:“胡相,您说的这换个活法又是怎么个意思?”
他心中隐隐有猜想,却不敢明说。
费聚比陆仲亨要沉稳得多,费聚低声道:“胡相,您已经位极人臣,我们两个也封了侯爵,这再往上一步就是公爵,吾等可与韩国公、魏国公比不了啊。”
胡惟庸微微一笑,道:“谁说比不了?两位之勇武,依本相看不输开平王,只是缺少机遇罢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夸赞自己的还是权倾朝野的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
费聚忍不住嘴角上扬,连连摆手,道:“胡相您言重了,我们可不敢当,不敢当。”
胡惟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你们说我胡惟庸位极人臣,可本相的富贵前程,不还是要看上位的心情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子大雷咱们要受着,降下雨露也要受着。”
“就像那杨帆一样,陛下独宠,如今都成为子爵,可是咱们呢?想要再进一步,怎么可能啊?两位,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当个侯爷吗?”
话说到了这一步,吉安侯陆仲亨狠狠灌了一口酒,道:“胡相,您对我陆仲亨掏心窝子,我陆仲亨也说句心里话,陛下,太过于严苛了,我陆仲亨为大明出生入死,就多坐了驿车,陛下就要斥责我。”
陆仲亨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道:“我吃几口驿站的酒菜怎么了?坐驿车又怎么了?这大明朝还能因为我陆仲亨吃点菜,坐个驿车就亡了?陛下是亡了,当初是谁出生入死为他打天下的了!”
陈宁在一旁为陆仲亨又倒了一杯酒,笑而不语。
陆仲亨说完心里话,胡惟庸自然也不能闲着,道:“陛下何止对尔等苛责?对待我等一样苛责,当初杨帆欲铲除北孔,取消衍圣公的称号,我等文人上书陛下,好话说尽,求了陛下多少次?可是陛下还是取消了衍圣公,断我文人文脉,哎!”
费聚咬了咬牙,道:“胡相,您是聪明人,我费聚佩服,今日我费聚立誓,愿意以胡相马首是瞻,胡相您就说,需要我们二人做什么吧!”
费聚都表态了,陆仲亨自然不含糊,也当即立誓,愿意追随胡惟庸。
胡惟庸闻言大喜,搀扶着二人起身,道:“两位快快请起,不瞒两位说,有你们二位相助,胡某简直是如虎添翼,将直上云霄,哈哈哈哈哈!”
胡惟庸是打心眼里面高兴,费聚与陆仲亨虽然愚勇,比不得徐达那般智勇双全,却是胡惟庸目前能抓在手中的最好的武将棋子,有他们在外掌控兵马,胡惟庸就有了用兵的机会。
这一刻的胡惟庸相信,他将再进一步,走上权力的巅峰,至于失败,他根本没想过,因为失败就是死,那还有什么好想的。
……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与朱标相对而坐在偏殿对弈,对于工作狂朱老板来说,这是少有的闲暇时光。
朱元璋望着那棋盘,轻声说道:“年底,西安的城墙竣工,秦王府也会落成,咱想好了,让老二明年就去就藩。”
朱标拿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朱标忙将棋子给捡了起来。
朱元璋头都没抬,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朱标摩挲着棋子,说道:“儿臣不敢。”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咱记得洪武元年春天的时候,在御文楼,咱问过你的老师在讲什么故事,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儿记得,当时老师讲了《汉书》中的七国之乱,父皇还问儿臣,这七国之乱儿臣认为是谁的过错,儿臣说,错在七国。”
朱元璋看着朱标落子,悠悠说道:“当时咱就告诉你,七国之乱错不在七国,绝对不是分封制度弊端导致的祸乱,那群儒臣说的不可信,七国之乱的根源,在于天子的薄情寡义,不去团结四海的皇族。”
朱元璋的语气加重,道:“汉天子轻易罢黜诸侯,削减诸侯的土地,激化彼此的关系,才有了后面的悲剧,洪武元年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你,还是那般认为的么?”
朱标沉吟片刻,说道:“诸王就藩是父皇行‘藩屏帝室’之法,儿臣岂敢不从?其实弟弟们就藩,儿臣心中更多的还是不舍,他们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就藩可不是儿戏,诸王就藩后私下里不可联系,且来京城朝见的时间也要错开。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朱慡、朱棣等人一分开,这辈子再相见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朱标对朱元璋说了心里话,道:“父皇,您尚在时,天下藩王自然不会有事,儿臣继任,则天下藩王也不会有事,可是后面呢?儿臣害怕后面的大明天子会重蹈覆辙,每每想到此事,儿臣都忧虑万分,害怕手足相残。”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露出笑容,说道:“你难道忘了杨帆那小子说的移民之法?咱偷偷告诉你,皇明祖训已经刊印出来,不过没有公开出去,咱准备再等五十年,就让藩王迁移到海外去,那时候咱们大明肯定富足,也不缺少百姓,正好让他们去外面闯闯!”
朱标闻言有些吃惊,道:“父皇,您将此事写入皇明祖训了?”
朱元璋有些得意,说道:“你真以为咱是听不进去别人话的老古董?儿子,你爹精明着呢,所以你就别担心以后咱们朱家会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爹都给你安排地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朱皇帝对他的这个大儿子,可谓费尽心血了。
若是朱标能顺利继位,等到了五十年之后,这皇明祖训上的移民之法,还真就能发挥作用,将大明内部人口膨胀,土地兼并,以及藩王尾大不掉的局面给处理掉。
不过问题是,朱标能逃得过死亡的命运吗?
历史上,朱元璋这位洪武大帝,一共在位期间册封了藩王二十五个。
朱皇帝的本意是让他们镇守边疆,不过,他也知道,藩王作乱自古有之。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朱元璋对藩王的兵权,有严格的限制,且藩王在藩国之内“不临民,不治事”,也就是将藩王的人事权与治理权给剥离了。
朱元璋还派专人监督,藩王不可离开封地,这样也就杜绝了藩王对朝局产生特别大的影响。
然而,朱元璋却留下了一个空子,那就是新帝继位的时候,诸王只需要遣使奉表祝贺,不需要亲自朝拜。
如果新帝继位后依照祖训,所委任大臣,都是忠良,三年后,诸王可以进京朝见新帝。
若朝中有奸臣当道,祸乱朝纲,诸王可以训练兵卒待命,等待天子密诏,之后诸王奉诏书,入京城“清君侧”,之后诛杀了奸臣,再返回藩国。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朱元璋没想到这祖训,后来会成为靖难之役的理由。
三日后,坤宁宫。
朱标来到坤宁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朱棣,朱棣自打成亲之后,也变得越发稳重起来。
“大哥!”见到了朱标,朱棣亲热地快步走来,说道:“母亲已经做好饭,就等你了。”
今日马皇后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饭菜,叫朱标等兄弟五人都来吃饭。
朱标与朱棣携手入了坤宁宫,就见秦王朱慡、晋王朱棡,以及吴王朱橚正在说话(洪武十一年才改封周王)。
见朱标入内,三人连忙起身行礼。
朱标私下里也没有什么架子,打趣道:“你们又在商量什么?说与我听听。”
朱慡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五说他等到明年要去北平一趟,去见什么神医吕复,我与三弟琢磨着,这吕复是不是杨先生遇见的骗子,骗银子的?”
朱橚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骗子,杨先生给我寄来了吕先生的药方和部分手札,我看过了,吕先生是了不得的医者!”
晋王朱棡抱着胸,逗他:“谁知道是从哪里抄袭来了?老五,你一年俸禄才多少?小心被骗的裤子都没了,哈哈哈!”
朱橚急得都要掉眼泪了,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吕先生不是骗子”、“杨先生不会骗我”之类的话。
朱标笑着拍了拍朱橚的肩膀,宽慰道:“你二哥三哥逗你玩呢,杨先生何等人物,谁能骗得了他?老五,大哥支持你,到时候大哥派些人手,跟你一起去!”说着,朱标还瞪了朱慡、朱棡一眼,这俩人一缩脖子,不敢再逗朱橚了。
兄弟几人正说话间,就听朱元璋与马皇后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二人出现。
兄弟五人齐齐向朱元璋、马皇后行礼,道:“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马皇后相较于从前,有些瘦了,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挥挥手说道:“快别站着了,坐下坐下,自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朱元璋本来还想摆架子,讲两句,结果被马皇后给怼了一下,也老老实实坐下吃饭。
一家人就好似平常百姓一样,气氛融洽。
马皇后说道:“我听说沐英那边打了胜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沐英急行军七个昼夜,强渡黄河,经过宁夏翻越贺兰山突袭,兵分四路拿下了脱火赤、爱足的军营,正班师回朝,有个把月就回来了。”
马皇后轻声说道:“怕是要在路上过冬了,明日我再多做些过冬的衣衫,给沐英送去,老二,你也得带着。”
朱慡“哎”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去西安就藩的事情了,像今日这般的家宴,下一次吃,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朱慡说道:“父皇,母后,其实儿臣还不想那么早去就藩,不如我等两年再……”
朱元璋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吼道:“等什么等?再等两年,老三、老四也要去就藩,你们三个一块走?!”
朱慡被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眼泪也都憋了回去。
家宴的气氛有些紧张,马皇后给朱慡盛了一碗汤,然后又瞪了朱元璋一眼,道:“有话就不能和孩子好好说?你吓唬他做甚?”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睛,道:“咱没跟他好好说么?”
朱标、朱棡、朱棣、朱橚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接茬儿。
马皇后拉住了朱慡的手,宽慰道:“好孩子,你爹的意思是,你既然是咱大明的藩王,就得有藩王的担当,离开了京城你就是秦王,要为咱大明守边,到了那边要是想家了,就给娘写信,你爱吃的,娘不在身边吃不到,娘就交给宫里的厨娘,给你送过去。”
马皇后的话让朱慡心里一软,眼泪簌簌落下,马皇后伸出手,给朱慡擦眼泪,朱慡这一哭,朱标等皇子也忍不住落泪,都是亲兄弟,这一别要好多年才能见,何其感伤?
马皇后搂着朱慡,拍着他,说道:“好孩子别哭,等过两年都安定了,你再回来看娘,娘都在这儿,娘不走,一直都在……”
这一晚上,马皇后对朱慡说了很多话,叮嘱了朱慡很多,那些话就好像是一场梦,经常出现在朱慡的梦境里面,多年之后还历历在目。
洪武十一年三月,秦王朱慡就藩西安,正式拉开了大明朝诸王就藩的开端。
而洪武十一年的春天,北平同样发生了一场大案,席卷了整个大明的北境。
顺天府,北平城。
寒冷的冬日终于要过去了,从洪武十年,杨帆在古北口大胜残元之后,一直到洪武十一年春。
整个顺天府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杨帆正式晋升为顺天府知府,协助徐达安置移民。
这安置移民是个细致的活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能马虎,就这样,已经有五十多个屯田点正式建立。
曾经顺天府北面空荡荡的边境,逐渐被百姓所调补,变得热闹起来,北平城,更加繁华热闹了。
顺天府府衙,杨帆坐在后院的池塘边,正在阅读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