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夜。
自从辽东明军与己方开战,连续几日时间,纳哈出都未睡个好觉,今夜难得安眠。
不知何时纳哈出被一阵呼唤声唤醒。
“爹!爹爹醒来,爹!”
纳哈出睁开眼,长子察罕正焦急地呼唤着。
“察罕?你这是……”
纳哈出迷迷糊糊地就听察罕道:“爹,贾道站传来消息,明军夜袭贾道站大营,义兄巴图本部人马被全歼!”
啊?
纳哈出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醒了,他一把拉住察罕的胳膊,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巴图是纳哈出的义子,亦是纳哈出外派四将领里面最信任的心腹爱将,而且巴图的本部人马有多精锐,勇猛善战,纳哈出太清楚了。
察罕满面的痛苦,道:“爹,义兄中了杨帆的毒计,本部人马全军覆没,而今他生死不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纳哈出胸口一痛,差点晕死过去,他强行稳住心神,对察罕说道:“立刻让阿木尔先生来见我,还有,召集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来议事,快!”
巴图麾下有三万人马,但是这一万人才是精华。
一万人被明军全歼,纳哈出疼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纳哈出的悲伤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隐藏起来,当阿木尔与三大将等抵达帅帐的时候,纳哈出已经面色如水,高居主位。
众人向纳哈出行礼后,性子最急的高八思帖睦尔问道:“太尉,我等听说巴图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军在人数上,明明有优势才对。”
四路大军人数加起来有十万,结果巴图本部人马却被灭了。
纳哈出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巴雅尔的弟子赵远从战场逃回来,就让他详细说说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察罕将灰头土脸的赵远,从外面叫进来。
赵远哭丧着脸,给纳哈出行礼之后,说道:“启禀太尉,在下初时奉命前往镇北关,说服孟和将军猛攻镇北关,给明军以压力,缓解辽河套一代哈剌章将军的压力。”
纳哈出眉头一皱,道:“说服孟和?是巴雅尔先生让你去的?孟和进攻镇北关,莫非不尽全力?”
赵远犹豫片刻,说道:“在下不敢欺瞒太尉,孟和大人进攻镇北关雷声大雨点小,所以巴雅尔老师才派我去,结果就在当日,明军奇袭孟和大人,当时我军沿着镇北关展开,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赵远因为被孟和提前赶走,得以脱身,后来赵远就逃回了贾道站,听溃兵传递消息,才知道孟和被困在了光山。
“巴雅尔老师与巴图将军知道此事之后很着急,因为光山就是一处死地,若是被围困个两三天,孟和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本来巴图将军要主动领兵前去,被巴雅尔老师劝住,让巴图将军待在后方。”
中军帐内几人的眉头紧皱,从赵远的讲述来看,巴图、巴雅尔的决策完全没有问题。
孟和困守光山,二人不可能坐视不管,分兵由巴雅尔救援,主将待在后面坐镇,全都是正确判断。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明军主力已经离开了光山下,趁夜色奇袭我军大营,明军的人数太多了,至少是我军的四倍,当时营寨南北东三面都几乎被破掉。”
赵远无奈地说道:“巴图将军只好往西边突围,希望能从西面出去之后,往北或者往西投奔阿古达木将军,谁知道在河对岸有明军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河这边还有骑兵,我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到这,赵远忍不住落泪,道:“我在乱军之中与巴图将军失散,全靠着水性不错,一直往下游游去才躲开了明军,大人,此战不是巴图将军不尽力,而是杨帆恶贼阴险狡诈!”
全国公观童听完赵远的描述,不禁说道:“明贼狡诈是真,但孟和的责任更大,他被围困在光山,却没有注意到明军主力撤离,这才导致明军奇袭贾道攻破了我军营寨,实在可恶!”
洪伯颜帖睦尔摆了摆手,道:“木已成舟,再讨论是谁的责任有何用?大敌当前,不宜追究这些了,太尉,您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纳哈出沉吟片刻,说道:“杨帆狡诈,用兵诡谲,吾之前小瞧了他,现在只能再派遣一大将领军,前往稳住局势。”
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三人一听,皆是精神一振,有领军立功的机会,谁不想去?
纳哈出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木尔,问道:“阿木尔先生,你觉得谁领兵合适?”
全国公观童三人旋即看向阿木尔。
阿木尔作为纳哈出的智囊,地位超然,不过他并未给纳哈出一个答案,而是神色郑重。
“太尉,之前下官曾经与您分析,认为辽东一定会配合明军北征大军,牵制我们,现在下官认为当初的预判有误,杨帆不止要牵制,他想与我们打一场大战,甚至灭我全军!”
纳哈出的脸色一变,察罕则连连摇头道:“阿木尔先生未免危言耸听了吧,杨帆有多少人马?我们有多少人马?他有能力灭我们?”
阿木尔走到一旁的地图上,说道:“明军在辽东的人马加在一起,有十二万人左右,其中一半在辽东的五军营,这是杨帆的根本,灭巴图主力的就是五军营,之前我们都轻视了五军营的战力。”
“现在看来五军营战力惊人,且明军的三千营骑兵与火器部队亦不简单,故下官认为,应该调集全军进攻辽东,将辽东的有生力量全部消灭之,否则,日后必成大患,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万万不能有所留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高八思帖睦尔喃喃道:“我以为我的胆子够大,没想到你阿木尔先生的胆子比我还大,竟然要跟明军全面开战?”
全国公观童面露忧虑之色,说道:“可若真是这样,引来了明军主力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为朝廷抵抗明军主力?”
阿木尔轻声说道:“该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可手软,就算未来会引来明军主力,也一定要将杨帆这个祸害剪除,否则再给他几年时间,焉能有我们的活路?大人,不要犹豫了!”
纳哈出眉头紧锁,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忽然,中军大帐外有亲卫禀报:大明的使者来了!
“明贼欺人太甚!他是来讥讽我们的?”察罕闻言鼻子差点气歪了,他提刀就走要去斩了使者。
“站住!”
纳哈出喝了一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杀一个小小的使者有何用?让使者进来!”
不多时明军使者到来,乃是一军中的百户。
“在下张鹰,拜见纳哈出太尉!”张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即便是孤身前来也不害怕。
纳哈出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杨总兵派你前来有何事?”
张鹰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说道:“杨总兵派在下给太尉送一封信,杨总兵说,太尉的义子巴图,正在我军中作客,不过,巴图将军的脾气火爆了些,一直想要回来。”
哦?
纳哈出闻言大喜道:“巴图还活着?”
张鹰微微一笑,道:“巴图将军强行渡河身先士卒,不过力竭被俘,杨总兵说巴图将军是太尉义子,不可伤他性命,故愿意放巴图将军归来,不过杨总兵有条件,请太尉过目。”
察罕将信件转递给纳哈出,纳哈出忙拆开亲笔信。
初时,纳哈出看得还比较满意,可是越到后面,纳哈出的脸色越发难看。
嘭!
纳哈出将信件摔在桌上,吼道:“一百万两白银?杨帆怎么不去抢?本太尉哪里来那么多钱!”
纳哈出养兵要粮饷,每年耗费的军资可不少。
一百万纳哈出勉强拿得出来,可是若是给了一百万,接下来拿什么打仗?全军都喝西北风去?
张鹰一脸正色,说道:“杨大人说了,巴图是太尉您的义子,是您的左膀右臂,用钱财来换取手臂,这笔买卖很划算……”
张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纳哈出打断道:“你给我回去告诉杨帆,我军不日将南下,踏平辽东!让他等着!”
张鹰还不死心,劝说道:“太尉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们杨大人很有诚意。”
纳哈出大袖一挥:“将他扔出去!”
亲卫强行架着张鹰出了军帐,纳哈出气得头脑发昏,道:“杨帆竖子辱我太甚,阿木尔先生说得对,不可继续犹豫,命全军开拔南下,我军要与辽东的明军分个高下!”
纳哈出被杨帆气得够呛,但悲愤之下的纳哈出还真不是失去了理智,他与阿木尔想得一样,杨帆休养生息三年多就有这般气象。
若再给杨帆三四年,他纳哈出还有未来?
纳哈出一声令下,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以及洪伯颜帖睦尔各率领两万大军,赶赴前线。
纳哈出亦亲自前往四平督战,纳哈出集团与辽东明军的战争,烈度再升级!
事情到了这一步,别说元廷被蓝玉压着打,就算元廷被灭了,纳哈出都无法支援。
辽阳城总兵府,刘伯温正在书房之中处理政务。
杨帆在前线打仗,这后面的政务与运送粮草辎重的事情,都是刘伯温在操持。
刘伯温俨然成为辽东二号人物,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人人敬畏有加,不敢怠慢。
正午时分,刘伯温正捧着一卷文书看得出神,时不时写上几笔,眉头紧锁。
忽听书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先生!”
夏时敏兴冲冲地推门而入,连敲门都忘了,夏时敏最注重礼仪,能让他不顾礼仪,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夏大人,怎么急匆匆的?有喜事?”只看夏时敏的表情,刘伯温就猜到了有好事发生。
夏时敏举着战报,道:“先生,前线传来战报,杨总兵大败孟和,生擒纳哈出义子巴图,将巴图麾下本部精锐尽数歼灭,这两场仗打下来,歼敌不下两万余人!”
什么?
刘伯温猛地站起来,将战报取来仔细观看。
这份战报出自夏元吉之手,上面详细记载了整个战役的过程,从镇北关到光山,又从光山到贾道站。
杨帆用兵能力之强,对时机的把握之准,令人惊叹。
刘伯温也是懂军事的人,他将战报握紧,赞叹道:“杨大人文武全才,满朝文武有几人能比得上他?未来,定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夏大人,让人准备些酒菜,今日当浮一大白!哈哈哈!”
夏时敏也同样高兴,不过很快刘伯温就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夏时敏道:“夏大人,还有一件事吾要问问你,这最近半个月送来的粮饷,怎么数量少了不少?”
嗯?
夏时敏闻言一愣,道:“数量少了不少?怎么会?这粮饷都是朝廷定时定量从北平那边运送过来的,不可能少啊。”
刘伯温取来之前看的文书,道:“老夫将文书账册比对了一番,发现有些不正常的地方,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缺少的粮饷但从账册来看是发现不了的,但是比对从前的配额,的确是少了。”
夏时敏仔细端详,有些懵了,道:“莫不是山高路远有所亏损?或者是分批送来有所延误?当真是奇怪,我这就派人去查验一番。”
刘伯温拉住了夏时敏,轻声说道:“你暗中查验不要声张,还有,要派亲信之人过去,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就算有证据也只要保留证据,不可声张。”
夏时敏面露疑惑,说道:“先生这又是何意?若是有人敢私自贪墨军饷,那是死罪,大罪!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刘伯温却语重心长地说道:“杨总兵正在与纳哈出打仗拼命,若是被军中知道了有粮饷贪墨的情况,会动摇军心,你我在后方调查并全力保证前线粮草军饷充足,至于这贪墨一事,等到仗打完了再算账,也不迟。”
夏时敏这才明白刘伯温的苦心,他点头记下,这才离开去暗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