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自明军与纳哈出开战,距今已经有半个月了。
纳哈出听取了阿木尔的建议,将麾下三大将从金山调出,奔赴前线围剿明军。
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各率领两万大军,抵达辽河套、清阳堡以及镇北关。
孟和与巴图的大败产生的军心浮动,随着大军陆续赶到,逐渐平息下来。
贾道站,夜,新建的军营中,子时了,纳哈出、阿木尔、巴雅尔三人还未休息。
巴雅尔眉头微皱,说道:“太尉,杨帆狡诈如狐,今我军虽大举进攻,然杨帆已经放弃了西丰,缩回辽东固守,为之奈何?”
得知纳哈出与阿木尔商议,欲彻底击溃辽东,巴雅尔觉得他们太乐观了。
阿木尔微微一笑,说道:“若杨帆固守,我军进攻即可,从辽河套、归仁县、清阳堡、镇北关四地,四路并进,杨帆又不是神仙,怎么就攻打不下来?”
巴雅尔道:“阿木尔先生,杨帆用兵狡猾老辣,丝毫不逊色于明军的名将,兵围光山奇袭我军贾道站大营,就能看出此人的厉害,所以在下觉得,牵制明军即可,但要攻占辽东,难!”
阿木尔与巴雅尔皆为纳哈出的智囊,不过,巴雅尔偏于谨慎,阿木尔却肯冒险,阿木尔判断出若是不能现在灭了辽东,再等上几年,他们将彻底没有希望。
这两个智囊谁都不能说服谁,还得纳哈出拍板。
纳哈出悠悠说道:“大军既然已经调派出来,岂能无功而返?再说吾还给了洪伯颜帖睦尔一道密令,他若能成功,辽东内部必乱!”
哦?
巴雅尔好奇,纳哈出给了洪伯颜帖睦尔什么密令。
“附耳过来。”纳哈出挥挥手,然后贴在巴雅尔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巴雅尔的凝重神色舒缓了不少,然后说道:“若此计谋能成功,倒是胜算又大了不少,太尉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纳哈出仰面大笑,说道:“巴雅尔先生与阿木尔先生皆是吾之智囊,你们两个要精诚团结,如今大军都从金山出来了,这场仗我们必须打,杀入辽东,一战功成!”
巴雅尔明白纳哈出的意思,他向纳哈出保证,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纳哈出打赢这一仗,尽管巴雅尔从心底并不赞成阿木尔的战略。
随着大军压境,辽东对元军的攻势,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守。
元军分四路进攻辽东,几乎是不分昼夜地猛攻。
双方的死伤人数在不断增加,交战的前五日里,元军的阵亡人数就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人,明军也有四千余人丧生。
杨帆早就预料到会有这般情况,所以提前准备,进行坚壁清野。
八月份庆典举办的时候,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安乐州吸引。
杨帆命人将辽东之外的物资粮食,能运送入辽东的,都运送到了辽东,为此着实花了不少钱。
坚壁清野,以逸待劳,明军与元军打起了消耗战。
随着战事进行,粮草药物在飞速消耗。
辽东的粮草有朝廷输送倒是还够用,元军则不得不从金山一带运送粮草到前线。
每一日都有至少千余人丧生,恐怖的拉锯战消耗着两军的实力。
拉锯战的第十天,夜,镇北关外。
镇北关外的军营之中,孟和快步走进中军帐,随手抄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牛饮起来,他身后的树海低声说道:“将军,兄弟们已经连续打了一夜了,歇息一下吧!”
孟和在光山被杨帆耍了一遭,导致巴图被俘,万人被全歼,现在孟和在军中的名声不好,不少人私下里讥讽孟和软弱无能,干脆去做杨帆的义子算了。
这辈子,孟和都没受到过这般侮辱,他化悲愤为力量,再度与明军开战后,孟和每日都要亲自去第一线督战,麾下的兵卒不要命地往上推。
孟和冷冷地看着树海一眼,道:“你忘了太尉大人的命令么?大军全力进攻,谁若懈怠杀无赦!”
树海苦笑一声,劝说道:“将军,末将当然记得太尉的话,可是将士们真的太累了,至少让将士们休息休息,明日再战。”
孟和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道:“休息什么?我军休息了,万一明军发现了洪伯颜帖睦尔将军的行踪怎么办?”
对外,洪伯颜帖睦尔领军到了西丰,又从西丰到了镇北关外助战,但洪伯颜帖睦尔第二日夜里就离开了镇北关,秘密前往某处。
闻言,树海想了想,说道:“将军,按照时间算再有一日时间,洪伯颜帖睦尔将军就到那里了,让将士们轮流进攻一日,然后休息,您看如何?”
孟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沉声说道:“树海,本将知道将士们辛苦,但这次我军兵败光山,若是不能在此战中表现出价值,本将还有你的位置,可就悬了!”
纳哈出麾下那么多人,盯着孟和这将军位置的人太多了,危机感让孟和不敢藏私,当真拼了老命。
树海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将军,您追随太尉多年,出生入死,太尉不会那么做吧?”
孟和冷哼一声,说道:“太尉或许不会,但阿木尔那家伙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对我挑三拣四,若是再被他抓住痛脚,保管没有我好果子吃!”
抱怨了一会儿,孟和让树海赶快去督战,至少还要维持进攻一日时间才行。
树海领命而去。
潮水般的元军,趁着夜色猛攻镇北关,城上城下的喊杀声就没有断绝过。
从昌图到开原,再从开原到铁岭,辽东的这片区域东、西、北三个方向就没有不打仗的。
幸而杨帆之前就做了布置,各卫所中抽调入五军营的,乃是野战精锐,若遭遇敌军来袭,自有各卫所待命的兵卒抵御,五军营可严阵以待等待机会。
珍贵的野战精锐不好得,尤其是参与实战并战绩斐然,这柄尖刀杨帆要用到最关键的时刻,刺入敌人要害!
辽东,抚顺关。
抚顺关位于抚顺城东,相距三十里。
抚顺一带的地势乃是西低东高,故抚顺关的位置尤为重要。
扼守抚顺关,可挡住浑河、苏子河流域的建州女真部落,以及很多生活在这一带的零散部落,亦可以保护抚顺城、沈阳城等要地。
深夜,守夜的士卒坐在箭垛子后面,时不时朝着关外的一片群山眺望。
“别看了,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你看个什么劲啊?”一脸络腮胡的兵卒对同伴道。
“不懂了吧?”
另外一个干瘦的兵卒洋洋得意,说道:“我爹跟我说过,这夜里面看似黑漆漆的,其实有门道,我家有一门本事,专门能发现夜里面的敌军!”
络腮胡兵卒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半张饼,撕了一半给干瘦兵卒道:“别吹牛了,你能看到个球你看,再说,咱们这里咋可能有敌人过来?我听百户大人说,杨总兵正在征调更多卫所的兄弟往北面去呢,清阳堡等地方伤亡太大。”
“我没吹牛,来你看着。”干瘦兵卒笑嘻嘻地接过饼,顺着箭垛子的中间往外指了指,说道:“今夜月光明亮,若是有敌军来,夜里虽然离得远,但是甲胄、刀兵都有反光,你就得仔细看,认真看,才能……”
话说到一半,干瘦兵卒戛然而止,同伴正听得兴致勃勃,拍了他一下道:“你小子怎么不说了?放心,你们家祖传的手艺,我不偷,哈哈哈!”
干瘦兵卒脸色煞白,说道:“不对劲!有敌人来了!王大哥,快敲锣!”
络腮胡汉子往外一瞅,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看到,他犹豫地拿起铜锣敲了一下。
铛!
干瘦兵卒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有敌袭!”
嘶哑的声音在抚顺关上徘徊,关隘外,正在低头潜行的洪伯颜帖睦尔猛地大吼一声。
“杀!给本将军拿下抚顺关!”
瞬间,黑夜中潜行的一万人奔腾起来,好似黑色的潮水涌向了抚顺关。
镇守抚顺关的指挥使名叫陆冲,叶旺、马云时期,陆冲就是抚顺关的守将。
抚顺关经常与各个部落打交道,尤其是建州女真,那些部落虽然蛮横,却碍于大明的厉害不敢造次,导致陆冲这么多年无功无过,杨帆整军备战的时候,便没有动此人。
兵卒来禀报的时候,陆冲正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气。
军中禁酒,不过陆冲在这里多年早就是土皇帝,没人能监督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迷迷糊糊地醒来,陆冲张嘴便说道:“嗯?又有好酒来了?待本官尝尝!”
亲卫都快急哭了,喊道:“哎呦!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喝酒?元军打过来了!”
一听这话,陆冲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手忙脚乱地跳下床。
“快!给我披甲!取我兵器来!”
陆冲早年间也是一勇将,可惜后来失去了进取之心,在抚顺关混吃等死。
身体肥胖了不说,还每日酗酒,别看前线打得如火如荼,陆冲就从未想过,有一日元军会来打他。
没想到归没想到,陆冲喝了酒胆气倒是不小。
披甲之后领着亲卫,亲自登上了抚顺关,指挥守关的将士抵御敌军。
纳哈出麾下三大将,全国公观童有谋略善于奇谋妙计,高八思帖睦尔忠心耿耿较为平庸,洪伯颜帖睦尔善于冲锋陷阵,他的武力堪称众将里最出色的。
在洪伯颜帖睦尔的带领下,全军好似一股洪流,疯狂冲击着抚顺关的城关。
洪伯颜帖睦尔其实已经抵达抚顺关外的萨尔浒有两日。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着急进攻,一边命人休整,一边暗中联络萨尔浒一带的建州女真,同时收获了不少攻城的云梯。
有攻城器械在,加上趁夜色突袭。
若不是明军里面有眼神好,家学渊源的识破了敌袭,抚顺关恐怕就悬了,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如狼似虎的精锐元军,抚顺关的守军还是被压制。
洪伯颜帖睦尔嘴里叼着钢刀,手执盾牌,与将士们一起冲杀。
终于,洪伯颜帖睦尔杀到了城头,一刀砍翻明军士卒,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指挥明军调集人来反推,就认定那人是个将官。
“兄弟们随我杀!诛杀明贼!”
洪伯颜帖睦尔领着一群亲卫,径直朝着那将官杀去。
一路上连续砍翻十几人,他一身鲜血好似修罗恶鬼。
陆冲见一群人杀来并不惊慌,提着长枪便领着人杀上去。
“莫慌!待本将诛杀他们!”
可惜陆冲太高估了自己,酒精作用下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骁勇善战的青年将军,结果一打照面,就醒悟过来。
洪伯颜帖睦尔的战力远在他之上,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城头狭窄人挤人,洪伯颜帖睦尔欺身上前,大刀连续劈砍,杀得陆冲招架不住。
唰!
银光闪过,陆冲被一刀砍翻在地,还未等其他的亲卫救人,洪伯颜帖睦尔便一刀斩下陆冲的人头。
“敌将伏诛,尔等还不投降!”
陆冲被斩,其余的亲兵与将士们大惊失色。
“陆大人死了?”
“完了!”
“真的假的?”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城头到关内,明军的人心涣散。
长久的安逸生活消磨了陆冲的斗志与警惕,也让抚顺关的将士们松散了。
虽有杨帆整军备战,硬是让抚顺关的军纪与操练改善不少,可是当主将被斩群龙无首,抚顺关的陷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站在已经被占领的抚顺关城头,洪伯颜帖睦尔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松了一口气。
“终不负太尉所托!”
奇袭抚顺关是纳哈出进攻辽东的重要一环,若是拿不下来,后面的全盘计划都无法实施。
洪伯颜帖睦尔身边的亲信上前,道:“将军,属下这就给太尉传讯,还有,那个女真人嚷嚷着要立刻回去,给他们的族长报信呢。”
“哼!打仗的时候不愿意出人,攻占了抚顺关,要入关了,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洪伯颜帖睦尔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