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迁,杨帆初来大明的那些年一直待在应天,彼时杨帆只求速死,处处惹怒朱元璋。
入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如家常便饭,连亲军都尉府的狱卒都记得他了,后杨帆因常茂案惹恼了朱元璋,被流放泉州,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转眼间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为大明辽东总兵,镇守一方的实权大员,封疆大吏。
人生际遇之奇妙,何人能想到?
随着云奇与毛骧一路入宫,杨帆思绪翻涌,不禁说道:“宫中好像没什么变化,与从前一样。”
云奇在一旁陪着笑,说道:“宫中可不就这样么?一样的风景一成不变,前些日子有些大人提议重休皇宫,被陛下以今年北方两度用兵,国库空虚为由给否了。”
朱元璋与马皇后生活朴素不喜金银装饰,这么多年习惯都未改变。
杨帆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姑丈!姑姑!”
杨帆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往这边跑,他面色白皙英气勃勃,年纪虽小却跑的极快。
而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内官与宫女,连声呼喊。
“小殿下,您慢点!”
“小心摔着了!”
“小殿下别急!”
见到少年的时候,杨帆一个恍惚,这才意识到,这少年是大明的皇太孙——朱雄英。
洪武十七年,朱雄英受封皇太孙,朱元璋也将对孙子辈的关爱,都给了他。
朝中无人不知,这朱雄英就是未来大明的第三代君王。
“雄英!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杨帆张开双臂抱住朱雄英,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惹得朱雄英笑个不停。
“父亲说姑丈在辽东打了胜仗!姑丈真了不起!”
朱雄英张牙舞爪的喊道:“等雄英长大了要和姑丈一样,亲自领兵开疆拓土!”
朱婉儿在一旁,捏了捏朱雄英肉乎乎的小脸,说道:“雄英好志气,不过你心里只想着姑父不想着姑姑,白费姑姑每年给你送那么多辽东的好东西了。”
朱雄英忙挥舞小手,辩解道:“不不,雄英想姑父,也想着姑姑!”说着,他拉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一起往坤宁宫走去。
入了坤宁宫,里面灯火通明,马皇后与朱标正好走出来。
“祖母!爹爹!”
朱雄英松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跑向马皇后。
杨帆上前见礼,几年未见,马皇后的头发花白了大片,越发的慈祥了。
“不必多礼,自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马皇后拉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说道:“辽安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
杨辽安也随着杨帆夫妇入京,不过,路上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的。
朱婉儿笑着说道:“母后,辽安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不过那孩子需要休息,就没带他入宫,等辽安身体好些,女儿再带着他入宫问安。”
闻言,马皇后总算放心了,笑容满面。
“知道你们这次要回来,娘命人提前准备了不少的食材,你俩久居辽东对应天的饭菜多少会不适应,娘让他们备菜的时候注意些,南北兼具,你父皇早就来了。”
说起朱元璋,马皇后忍不住埋怨道:“他也念着你们,想着你们,偏放不下他皇帝的架子,非要在里面等着,越老脾气越硬,真的是……”
马皇后的话令杨帆等晚辈都忍俊不禁。
待入了正殿,方见到朱元璋。
朱元璋今年五十有八,下个月就五十九岁了,胡须花白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人比四年前杨帆见他时,要瘦削了一圈。
岁月这几年似乎在朱元璋身上流逝的特别快。
不变的是朱元璋锐利的眼神,威严比前些年更重了。
“见过父皇!”
一众晚辈行礼后,朱元璋方装模作样的起身,对着杨帆与朱婉儿道:“一路上颠簸劳顿,累了吧?咱本来不想折腾你们,让你二人好好休息,可你母后非要准备宴席,让你们今日就过来。”
杨帆忍着笑,说道:“父皇,我与婉儿年轻一路上走的又不急,并不觉得劳累。”
“好啦,一家人别这么见外,有什么话宴席上说去。”马皇后挥挥手,招呼众人落座。
正如马皇后说的,宴席上南北方的菜兼具,杨帆甚至还见到了两道辽东独有的好菜。
宴席间,气氛融洽,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一个时辰后,待宴席结束,朱婉儿与马皇后领着朱雄英去偏殿说私房话,朱元璋则叫上杨帆与朱标,漫步在弥漫着小雪的宫中。
三人边走边聊,从辽东说到江南,又从江南聊到了云南。
朱元璋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沐英来信,称云南闹了些乱子,被他平定,还顺带送来不少的特产,这山高路远,再好的特产在路上耽搁时间久了,都会逊色不少,路途远近,干系重大。”
杨帆的心中一动,朱元璋怎么平白无故提起云南特产来了?朱皇帝可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莫非话里有话?
“应天好,但地处江南偏安一隅,如今大明的版图越来越大,继续将应天当做都城,便不妥了,杨帆,咱记得你之前说过,劝说咱若要迁都便迁往洛阳,咱今天想再问一问你的意思。”
杨帆这才明白朱皇帝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儿臣的确曾劝父皇迁都洛阳,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儿臣认为现在若要迁都,洛阳是备选,北平方为上上之选。”
朱元璋眉头微皱,道:“你这说的跟魏国公一模一样,你俩倒是有默契,说说,你的理由是什么。”
杨帆思忖片刻,说道:“一直以来,残元持续骚扰我大明边境,对边防构成极大威胁,而北平地处北方边境附近,战略位置险要,迁都北平可使朝廷迅速调动精锐军队,抵御外敌入侵,此为第一点军事优势。”
朱标缺有些忧虑,道:“可将都城设在北平,一旦边境有失,都城岂不危险?北平距离边关实在太近了。”
杨帆一声叹息,说道:“殿下,自五代幽州之战后,燕云十六州便脱离我汉人之手,历经辽、金、元四百五十多年之后,才被陛下收复,燕云十六州太重要了。”
“燕云在则中原有北方屏障,燕云不在中原焉能有安宁?君不见有宋一朝没了燕云十六州,有多被动?燕云在则中原在,相反若是燕云十六州丢了,就算都城在汴梁,在应天,又有什么分别?”
朱标闻言陷入深思,杨帆则继续说道:“之前我曾希望陛下迁都洛阳,乃是考虑到残元朝廷尚在,而辽东面临纳哈出之威胁,如今残元朝廷被击溃,纳哈出败亡,北方的边防压力锐减。”
“然残元虽消失,但蒙古的部落却没有被剿灭,一旦他们互相争斗达成平衡后,依旧会威胁我大明北疆,故迁都北平也是为了以后对付他们。”
朱元璋背着手,道:“嗯,除了军务之上的考虑,还有其他的原因么?这军事上的理由已经够充分了。”
闻言,杨帆想了想说道:“自然还有,陛下驱逐鞑虏光复中原,然南边的汉人与北边的汉人,隔阂不小,陛下迁都北平可令北方安定,又可以辐射辽东与永安都司。”
“不止是北方、东北,迁都北平还可辐射西北,此举将影响我大明未来百年的国运,对于弥补南北汉人隔阂,稳固北方疆域有重大意义。”
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闪过一抹精光,却听杨帆继续说道:“且北平位于平原之上,土地肥沃,魏国公多年屯田、移民,使得粮食产量连年增加,通过疏通漕运等,物资可运送到都城,满足都城所需。”
“所以我认为迁都到北平,优于迁都洛阳,洛阳虽好却无法辐射我大明而今的疆域,陛下,若要使辽东安宁,北境稳固,乃至于未来出兵高丽,迁都北平皆为上上之选!”
朱元璋微微颔首,过了一会,方说道:“你的意思,咱明白了,此事容咱再想想,再想想。”
朱元璋抬起头,望着漫天的雪花,陷入沉思。
应天,雪夜。
在杨帆抵达应天的当天,应天城某处府邸,一个瘦弱的手扣动了门环。
当!当!当!
寂静的雪夜,声音格外刺耳,见无人应答,那瘦弱的手再度扣动门环。
当!当!当!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声音没好气的说道:“来了来了!别敲了!真是的!”
小厮打开大门往外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脏兮兮地,直勾勾地看着小厮。
“哪来的乞丐?快走快走!”
小厮正要关门,那少年却一把按住门,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要……告状!”
小厮被气笑了,冷冷说道:“告状?你告状不去衙门,来我丁府做甚?再不走我打你!”
少年缩了缩脖子,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皮,取出一张白布,上面赫然是用鲜血写成的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惊悚。
哎呦!
小厮吓了一跳,差点破口大骂。
少年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爹娘……兄长、嫂嫂、哥哥……都死了,求……求求你。”
泪水顺着少年的眼角滑落,落在鲜红的字体上晕染开。
小厮看着哭泣的少年,再一想这孩子家破人亡,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往外看了看,见无人跟踪,当即将少年拉近了府中,道:“你别哭,跟我去见我家丁大人,有什么冤情你跟丁大人说,丁大人会帮你。”
小厮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少年带来的血书状纸,会成为掀动大明官场的一个引子。
翌日,奉天殿。
今日的早朝一如往日,朱元璋与朝臣们商议政务,现在已经是年末。
临近年底,属户部、吏部最忙,户部的官员考绩,吏部的账目核对都要在除夕前完成。
不过,除了户部与吏部外,其他的事情倒是要少上不少。
商议政务结束之后,群臣便开始单独上奏,至于迁都的事情,朱元璋还未拿定主意,也就没有对外说。
忽然,御史丁廷与余敏同时走出来,道:“臣都察院御史丁廷(余敏),有事启奏!”
两个御史一同出来参奏,恐怕又有人要倒霉了。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朱元璋笑了,说道:“两位爱卿是商议好的?成,你们说说有什么事?”
丁廷取出一封奏疏,说道:“陛下,臣要参奏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李彧,中饱私囊克扣粮饷,鱼肉百姓,北平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滥用私刑,滥杀百姓,无法无天,这二人狼狈为奸,十恶不赦!”
此言一出,朝廷鸦雀无声,就连今日来上朝的杨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丁廷是京官,怎么管起北平的事情来了?他从哪里得到了线索证据?
百官神态各异,其中户部侍郎郭桓的脸色瞬间大变,惊骇地盯着丁廷与余敏。
朱元璋虎目微微眯起,道:“丁廷,你可有证据?”
北平乃是北方重镇,布政使与按察使沆瀣一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丁廷从衣袖里面取出一物,呈递上去道:“此物乃北平一稚子昨夜登门交给下官的血书,上面是他们一家被欺压的过程,下官昨夜连夜与余敏大人见面商议,辨认那孩子说的是真是假。”
“后来臣才忽然想起来,臣有一远方表亲,就与这户人家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也正是通过表亲得知下官在京城为御史,那孩子才赴京鸣冤!”
大学士邵质闻言,说道:“丁大人,稚子之言怎么可以全信呢?你身为御史不该如此草率。”
余敏在一旁拱手,道:“邵学士所言有理,故我们二人请求陛下彻查此事,若是北平真出了两个无法无天的贪官,压榨百姓,贪得无厌,长此以往,北平如何安宁稳定?”
朱元璋微微颔首,说道:“既然是稚子鸣冤,想来也不会信口开河,王卿,这件案子交给你们刑部来查。”
“臣遵命!”闻言,刑部尚书王慧迪全身一震,硬着头皮走出来,道。
王慧迪心中是不愿意来查此案的,毕竟涉及重镇的按察使与布政使,谁知道后面还牵连着谁?万一真查出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