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从珂命皇宫之中的亲军将后宫妃嫔聚在一起,赐下白绫、令这些妃嫔自缢,如有不从者,则亲手提刀斩杀。血洗了妃嫔之后,他便带着刘皇后、曹太后,以及儿子李重美登上了玄武楼,在众多亲军的注视下,选择了自焚,而当时,他的手中所持之物,正有传国玉玺。李从珂心中恨极了石敬瑭,不想让石敬瑭得到天下正统,所以他要石敬瑭无法得到传国玉玺。”赵普幽幽的开口,仿佛将一切带回了那日后唐末帝所经历的过往之中。
赵九重聆听着这件事情,心中有着一些感触,但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赵普道:“于是,对外来说,这传国玉玺,便是同李从珂一同葬送在了玄武楼的大火之中。”
赵九重道:“那么,对内呢?”
赵普道:“对内,其实李从珂在登上玄武楼自焚之前,选择了做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将传国玉玺交给了随行负责堆柴、并负责做刽子手的三名亲兵。”
赵九重顿时一愣,他先前便曾猜测过,赵京娘和那位汤叔叔可能是皇宫里的士兵,此刻赵普的说法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赵普摇头道:“李从珂知道自焚时如果痛苦交加,莫不如叫人一刀杀了,尤其是他的儿子,实则在他心中十分喜爱,自然还是有些心有不忍,只是他已经做了决定,以向石敬瑭宣誓他的决心,所以才带了三个刽子手,负责在必要的时候,杀死他的儿子、太后、皇后和他,而李从珂又想到,虽然传国玉玺乃是玉质,或许会在火焚当中崩溃碎裂,但这终究是自秦始皇以来传承玺印,如是焚毁,那么史官一笔,又该如何评价他?况且,碎裂的传国玉玺,未必世上没有能工巧匠重新拼凑,复刻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出来,李从珂不想给石敬瑭任何机会能够得到中原正统,所以才最后放弃了将传国玉玺一同带入火中的想法,在步入烈火之前,李从珂诅咒了石敬瑭,诅咒了要取代他的石家天下,而后赴死。”
赵九重抿着嘴,这李从珂其实也是个十分无能的皇帝,虽然后唐传到李从珂的手中存在了许多问题,但是原本的国力,也并非是石敬瑭可以一路横推到洛阳的,李从珂自己不作为,不懂得跟石敬瑭对抗,所以才导致石敬瑭一往无前冲到了洛阳,但是,这个无能的皇帝,除了憎恨石敬瑭的私心之外,并没有真正毁灭传国玉玺,倒是让赵九重心中有了几分感叹。
赵普道:“而那三名刽子手,自然就有京娘的父亲,也是我家的曾祖一支的后代,以及汤叔叔。”
赵九重这才明白,这传国玉玺是怎么回事:“那既然这传国玉玺是完整的,为什么要将它分裂开来?”
赵普道:“这件事情,主要还是从三名刽子手身上说起,三名刽子手终究还是杀死了烈火当中的李从珂一家,但是,李从珂交出传国玉玺,乃是临时起意,现在李从珂死了,石敬瑭终究会进入到皇宫当中,三名刽子手很可能会出现将传国玉玺赠送给石敬瑭,以换取官职、金银的情况。为了免除这样的后患,京娘的父亲便联合汤叔叔一起,逼迫另一个人跟他们两个将传国玉玺斩成三份,每一个人掌管一份,同时互相监督,必须要一同逃亡。”
赵九重顿时觉得,赵京娘的父亲以及那位汤叔叔是忠良之人,很多人在这种时候,的确会想着用传国玉玺来换取未来的显赫。
赵普道:“另一名刽子手没有办法,他只有一个人,只能答应了这件事情。而后,这传国玉玺便被三人果断的分成了三份,其中五条玉龙单独摘除下来,分成一份,被交给这名不被信任的刽子手,而玺印部分,则被分成了两份,赵叔叔和汤叔叔各掌握一份,因为这玺印之中,五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乃是这玺印。”
赵九重目光一闪,这样一来,那名拿了五条玉龙部分之人,就算想要投靠石敬瑭,只有五条玉龙,也不好说服石敬瑭,石敬瑭如果认为此人是哄骗,说不定还要将他杀了,如此自然这个人就上了赵京娘的父亲和那位汤叔叔的船上,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普接着道:“之后,趁着紫微宫大乱,三个人便趁乱逃走,毕竟当时宫中许多的亲兵已经意识到,石敬瑭必会杀入皇宫,到了这时,还继续留在皇宫,只能等死,他们不敢赌石敬瑭不杀他们。而当时我父辞官,带着我们一家到了洛阳,赵叔叔便带着两人来到了我家,与我父商量这传国玉玺的事情。我父知道石敬瑭必定会追查此事,尤其是在看到李从珂尸骨之外,并无传国玉玺残渣,定会大肆寻找,所以便叫三人一同离开洛阳,寻找其他的地方隐姓埋名,最先想到的地方,便是这潞州城了,毕竟潞州城不大,不算是什么特别容易被注意的地方,而且赵叔叔的家本身就在潞州。三个人风尘仆仆的回到潞州,暂时安定了下来,但平时的生计并不怎么轻松,尤其是那名赵叔叔与汤叔叔之外的人。”
赵九重这才将一切串联了起来,大概知道了整个传国玉玺的来龙去脉。
赵普道:“这人乃是个赌棍,将手中的银钱输光之后,便向赵叔叔与汤叔叔借钱,起初赵叔叔和汤叔叔还给他钱财,但后来,汤叔叔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便开始拒绝给予钱财,却不曾想,此人竟将五条玉龙干脆输给了赌场,代替了银钱。此人将五条玉龙输掉之后,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同时,心中却也滋生了一些憎恶之情,现在想来,此人大抵是觉得,原本他可以通过这传国玉玺,向石敬瑭换取达官显贵的身份,结果却要在这潞州城做个小人物,因为怨气沸腾,所以就主动找到了赵叔叔和汤叔叔,告知了这件事情,并且向赵叔叔和汤叔叔继续索要钱财,要把那五条玉龙给赢回来。赵叔叔和汤叔叔大怒,但却没什么办法,只能拒绝了这件事情,而后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想要到赌场将五条玉龙赎回来。”
赵九重道:“此人竟如此无耻,真叫人气愤。”
赵普点了点头道:“是啊,此人的做法太过,兄台如此气愤,更遑论是赵叔叔和汤叔叔二人,可惜的是,赵叔叔与汤叔叔身上的钱财,根本不足以赎回那五条玉龙,最终只能无奈放弃,想要再想办法凑更多的钱,将五条玉龙赎回来。结果,被拒绝的那人怀恨在心,自猪肉铺偷了杀猪刀,趁着赵叔叔和汤叔叔返回之际,提刀行凶,此人一刀便将赵叔叔给伤了。”
赵九重勃然大怒:“这厮简直是个败类。”
赵普道:“是啊……此人一刀砍了赵叔叔,当即便吓得逃走了,汤叔叔则背着赵叔叔去了医馆,取了些金疮药,带着赵叔叔回了家,可惜第二日,赵叔叔便发烧不止,而后患上了一种怪病,又哭又笑,浑身颤抖,医者看了,只是说赵叔叔是得了金创痉已经无法医治,于是,赵叔叔便死了,只能草草被安葬。那人知道了赵叔叔死了,害怕汤叔叔报复,所以先一步去了潞州州衙当中,汤叔叔见大事不妙,于是便带着京娘母女两个离开了潞州,远走他乡,躲避祸患,而其中赵叔叔那半块传国玉玺,则留在了家中,由我父取得。”
赵九重嫉恶如仇,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无耻的混账,只觉得赵京娘的父亲死的可惜,被小人给谋害了。
赵普道:“这便是有关于传国玉玺的来龙去脉了。那五条玉龙,本来我父可以去赌场,按照汤叔叔的传信赎回,但最终没有去做,毕竟这件事情关系重大,那人一个人的说辞,不足采信,那五条玉龙,也不能证明是传国玉玺上面的,如是我父贸然赎回,说不定还会出现问题,所以才选择放弃。这一次,恰好北方大乱,代州出现问题,汤叔叔便动了回来的心思,而我父也觉得这传国玉玺一直分割两处,莫不如合二为一,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所以才有了这一次汤叔叔回来的事情。只可惜……他在路上却糟了歹人……”
赵九重点了点头,道:“可惜了那位汤叔叔,早知如此,那日我便再好好安葬安葬他,不该那样草率。”
赵普摇了摇头,道:“兄台做的已经够多了,汤叔叔泉下有知,会感谢兄台。”
赵九重道:“那么,既然这传国玉玺已经两块到了兄弟你的手上,你是要?”
赵普哈哈一笑,道:“这传国玉玺十分之重,其实本不该是我们一家能够承担得起之事,但我父觉得,这中原是乱世还是太平,与中原每一个人都有关,这传国玉玺既然落在了我家,必定要好好守护着它,待到天下明主出现,再以传国玉玺献其,令其能够成为古今正统,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
赵九重顿时一阵钦佩,世上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旁人得了传国玉玺,只会换取好处,哪里还会想着将来给某个英明的帝王?
想到此处,赵九重躬身对赵普一拜,道:“我差一点便做了错的事情,多谢兄弟叫我知道了这些,如若不然,我心中还总有后悔,你说得对,这传国玉玺,落在谁的手中,也不能落在石家人这卖了天下百姓之人的手中。”
赵普目光发亮,只觉得赵九重虽然看似粗糙,可实则却绝非凡人,赵普清楚地知道,赵九重以游侠的身份,想要夺取他的传国玉玺,简直太过轻松不过,可是赵九重却没这么做,而是跟他讲道理,并且在这些大忠大义上面,所说之话令人万分钦佩,赵普自然也就觉得,赵九重乃是个值得深交之人:“兄台与我乃是本家,当然我家不像兄台家中那样显赫,但总而言之,我们还是亲近之人,这一次兄台千里护送了京娘回家,已经疲惫不堪,便在这里歇息,我这便去给兄台准备些酒菜,到时,我们两个再好好畅谈一番。”
“哈哈,正合我意。”赵九重早就有点饿了,一直没好意思让赵普给他拿吃的,方才又一直在说话,把这事情也丢在了脑后。
他心中十分敬佩赵普,觉得赵普是如同柴荣一般有见识之人,尤其是那半部论语存载治世之道之说,令赵九重十分好奇。
半部论语治天下?
这口气实在太大,他倒是有点想要以一些从房玄龄处学到的皮毛之学,来领教领教赵普的一身所学。
……
月色下。
赵普对赵九重侃侃而谈了起来。
“论语之中,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以仁为主,并以礼并施。”
“而对君主来说,则提到的是以德来治民,同时不应随意使用刑罚,至于周礼之事,我倒是觉得并非适应当今、或者是未来的天下。”
“民为本,民本身应先开化其智,令其懂得道理,明白道理,如是民不讲道理,那再有道理的治理者,也在民之处得不到道理,所以应当有教无类,无论是那些屠户,还是显贵,都应该读书习字,懂得道理。”
“只有君王、臣子、百姓和睦,才能够天下太平,更应该令寒门之中的有才华之人,得到真正的施展……”
赵九重听着赵普的言谈,只觉得赵普所说的话,令他反驳不出来。
房玄龄所遗留的东西,多是以一些治理的实际政策,或者是对一些情况的推敲推演为主,可是赵普所说,却更涉及到一切的根本,明明听起来并不那么的精准,没有如何治理天下的各种方式,可是这读书识字、开化民智、君臣百姓和睦,以仁爱来对待万事万物,却叫赵九重第一次感受到了他本不太理解的儒家的优良之处。
赵普的说法和柴荣的说法有一定的相通之处,柴荣更像是想要实践,赵普却更像在传达一种根本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