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重自觉理亏,换做从前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传国玉玺碎片拿了跑路,只是此刻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不讲道理,听了赵普的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赵普道:“所以兄台还是将此物归还的好,至于那酬劳,我可另外支付给你,兄台说要购买这玉块,此事也没有商谈的可能。”
赵九重实在是不甘放弃,这传国玉玺虽然很可能只是三分之一,但毕竟是传国玉玺,象征着中原一统的传承,而且此物或许对他兄长赵匡济十分重要,一时之间,赵九重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普淡淡开口道:“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知己者,过则勿惮改。”
赵九重微微一愣,这话他只觉得耳熟,马上就想起,这是他幼年时曾学过的论语中的一句。
那时赵九重不爱读书,时常谈完,当时那教他论语的先生因为这一句还曾罚他抄写,并喋喋不休的在一旁给他讲这段话的意思。
当时这位先生有赵弘殷在背后撑腰,他不敢逆反,只能在心里暗骂了这位先生许多遍,但这一句他却直到现在还记得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所说的是,君子需要自重,如果不自重,就没有威信,学问也做不扎实。
而人在世上行走,需要依靠忠信来为人处世,没有人是不如自己的,有了过错,也不要害怕改正。
赵九重忍不住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
赵普继续道:“兄台将非你之物,不问而取之,强行做了自己的酬劳,天下并无如此道理,在某看来,此乃是兄台所做之错,过则勿惮改,兄台应当在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不害怕改正,而兄台也应该有所自重,如若不然,兄台威严尽失。”
赵九重十分郁闷,他想了想,那君子做不做他倒是不太在意,可失去了威严,就是丢了脸,这与他为人处世的准则严重不符,有了过错,也的确应该承认并且积极改正……
想到此处,赵九重干脆一咬牙,把传国玉玺又放回了包袱里面,而后盯着赵普,将包袱递了回去。
赵普目光一闪,微微一笑,并未马上接过包袱,而是向赵九重深深的做了一揖:“兄台真君子也。”
赵九重郁闷万分,看着赵普取回包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觉得又有些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太冲动了。
赵普道:“兄台将此物归还,令我十分佩服,这送千里相送京娘的酬劳,你我二人可以商谈一下。”
“不用了。”赵九重郁闷万分,道:“我又不是真的想要什么酬劳,只是想要这玉块,如是这玉块得不到,那就没意思了。”
赵普沉吟,道:“兄台何故紧盯着这玉块不放?”
赵九重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此物对我家兄长的晋升十分重要,就算不晋升,也可令人高看一眼,所以我才想把它得到。”
赵普微微一怔,道:“兄台的兄长是?”
赵九重原本也不想提出自家的事情,但此刻已经跟赵普说开了很多,当即道:“我是前任洛阳禁军都指挥使的儿子,我兄长赵匡济现在正暂代洛阳禁军都指挥使负责护卫当今晋国之主石重贵。此刻应该已经出征,赶往了边关战场……”
赵普目光一闪,双目凝聚了起来。
赵九重继续道:“这石重贵在年初时,给我兄长了一道旨意,叫我兄长在洛阳调查传国玉玺一事,如是能够将传国玉玺找到,那便让他坐稳洛阳禁军都指挥使一职,他现在跟随石重贵,我怕他在边关受欺负,所以想着……这传国玉玺或许能够让石重贵照顾他一下……”
赵普道:“想不到兄台竟是忠义之后,先前还以为兄台只是寻常的江湖游侠,是某轻看了兄台,还望兄台勿怪。”
赵九重挠了挠头,道:“我觉得游侠挺好的,也希望被当成游侠。”
赵普道:“赵弘殷将军当年在石敬瑭大军迫入洛阳时,拼死守卫洛阳,如不是李从珂自焚身亡,皇帝身死,恐怕赵弘殷将军也不会投降石敬瑭。这投降之举,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赵弘殷将军不忠,不臣,可实际此决定十分英明,如是石敬瑭带着契丹大军杀入洛阳城,恐怕洛阳城许多百姓会死,而洛阳禁军,自然也要死太多太多,此为仁义之举,令人钦佩。”
赵九重听着赵普夸赵弘殷,顿时替赵弘殷脸红,他倒是不觉得赵弘殷十分仁义。
赵普道:“其实兄台不必在这传国玉玺之上过多的耗费精神,因为这石重贵……并非是真正明主,此番与契丹交战,晋国危矣,这传国玉玺虽然只是残片,但给了石重贵,最终说不定就要到了耶律德光的手中,如此一来,岂非是中原大地,要归这攻击中原的契丹人所有?自古以来,我中原便与关外异族为敌对状态,任何一代得到过传国玉玺的帝王,如是泉下知道传国玉玺最终会落到契丹人的手中,恐怕都会觉得子孙后代不肖,无法守住中原国土。”
赵九重点头,他其实也考虑过这东西到底要不要交给石重贵换取赵匡济的平安,也想过耶律德光得到传国玉玺的可能,但是,这种东西,他总想着他自己拿在手里,才觉得放心。
赵普继续道:“石重贵下令叫兄台的兄长赵匡济寻找传国玉玺,此事简直有些荒谬,传国玉玺已经从李从珂手中消失快十年之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找回的?如此旨意,分明就是昏庸之辈所下达出来的,昔年石敬瑭都找不到,更何况是他石重贵?这分明有些为难兄台之兄的意思。”
赵九重忍不住再次点头,这件事情,赵匡济也好,赵弘殷也好都说过,具体的想法跟赵普所说并无什么太大出入。
赵普接着又道:“昔年洛阳禁军曾抵抗过石敬瑭,原本洛阳禁军乃是护圣营,乃是专门守护李从珂,而江山改姓石后,洛阳禁军便被疏远,虽石敬瑭一而再,再而三打乱了护圣营原本的禁军,并在数年之间对洛阳禁军进行了换血,但终究脱离不了经历朝代交替的赵弘殷将军,所以,石重贵想要直接接手洛阳禁军,需要时间才行,委派新的将领,不能了解洛阳禁军,现在正值战乱之际,也就更没有时间委任新的将领,让新的将领了然洛阳禁军的情况,所以,赵匡济将军,自然就是不二人选,想换也换不到他,这件事情已经由不得石重贵,所以兄台可放心你兄长处境,就算要为难你兄长,石重贵也要深思熟虑,不会太过分。毕竟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他再昏庸,他身旁也终究有能人会阻止他。”
赵九重顿时对赵普更加刮目相看,这一连串的分析,是十分轻而易举的做出的,他并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给赵普,可赵普短短之间,却能够看得如此透彻。
这些话,赵弘殷曾经也在饭桌上说过一两句,只是免不了对石重贵有些不满罢了。
赵九重道:“兄弟你竟然能够说出这么多东西,真让人佩服,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传国玉玺……还是算了。”
赵普道:“哪里,只是个人之见,还是兄台能够以君子之行处理此事,令在下更加佩服。”
赵九重只觉得文绉绉的有些累,道:“你也是洛阳人,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赵普自嘲一笑,道:“只是个寻常之人罢了,我曾祖父曾经任过三河县令,祖父曾在祖父、父亲曾做过澶州、相州司马,其后我家因战乱迁至洛阳,也就成了常人。”
赵九重道:“兄弟你这些见识,实在比普通人不知厉害了多少,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赵普道:“还没有打算,如是赶上英明之君,或许会学家父、家祖那般,投身吏事。但现如今,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有时候做做百姓也是不错的。”
赵九重只觉得可惜,像赵普这种人才,如是能够碰到伯乐,必定会厉害非常,可惜现如今这千里马,却没有伯乐发现他。
如是赵九重掌管洛阳禁军,一定会想办法让赵普跟随,只可惜他不是,但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回头要好好向赵匡济一下赵普。
赵九重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赵普手中的书,道:“这是什么书?”
赵普微微一怔,道:“正是论语。”
赵九重诧异万分,这论语都是孩童启蒙时学的东西,赵普看上去已经二十多岁,还学这论语做什么?
赵普似是看出了赵九重的疑惑,道:“这论语看似简单平常,只是诉说了一些儒家道理,可这些道理,常人只能领略其皮毛罢了,人生在世,读书不在多,主要在精,时至今日,我也只敢说自己通晓了半部论语罢了,我觉得论语之中,存在了治世之道,当然,它未必符合当今天下的时局。”
赵九重有些不信,但仔细一想赵普的才思,又觉得他肯定不凡。
反过来赵九重仔细思考,他的确读了许多文种当中,房玄龄、李靖遗留的东西,可实际上却仍旧是个半吊子,这就是掌握了皮毛,但却并不精深的结果。
许是天下间的东西,本就可以以小见大,深入一件事情与懂得的更多,都能够令自己变得更好,只是每个人的选择大抵有些不同。
赵九重道:“对了,我很想知道,这传国玉玺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兄弟能不能透露一下?”
赵普略微迟疑,他心中对赵九重的确有些不错的好感,觉得赵九重是个可交之人,当即道:“此事,说出来倒也无妨,但还请兄台一定莫要将这传国玉玺的事情透露出去。”
赵九重当即拍着胸脯道:“兄弟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就算是我爹、我兄长、我都绝对不会说。”
赵普点了点头,道:“此事还要从当年石敬瑭带着契丹军队与他的叛军压到洛阳开始,那时各地已经接连失手,李从珂灭亡已经在所难免。当时赵弘殷将军掌管还叫护圣营的洛阳禁军,一来要稳定城中,以免百姓大乱,二来则坚守城池,随时准备与石敬瑭交战。”
赵九重点头,这件事情他印象很深,因为他当时就参与其中,甚至赵弘殷已经为家里想好了退路,那是赵弘殷战死之后的事情。
赵普道:“当时石敬瑭在外叫阵,要洛阳禁军进皇宫之中,将李从珂捉出来,而后大开城门,迎他这位新君登基。当时洛阳根本没有半分可能守住,而此事自然就传入到了宫中。李从珂其实并不相信赵弘殷将军,他觉得赵弘殷将军,很有可能会按照石敬瑭所说,把他捉出去交给石敬瑭,同时,李从珂也觉得,就算赵弘殷死守,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必定要被石敬瑭捉住。”
赵九重对于这些事情,倒是了解的并不深入,赵弘殷也对这些事情不太提及。
赵普道:“李从珂与石敬瑭昔年共同在李嗣源手下做将领,彼此本就有竞争之心,等李从珂即位之后,就对正在晋阳坐镇的石敬瑭十分猜忌,之后,李从珂派遣了武宁节度使张敬达牵制并监视石敬瑭,而石敬瑭其间又做了几件令李从珂不满的事情,再加上李从珂身边之人挑唆,所以李从珂其实已经动了除掉石敬瑭的心思,于是就先调任石敬瑭做了天平节度使,想要趁机削弱石敬瑭的兵权,石敬瑭当时得到了消息,李从珂的疑虑,对付他的举动,终于把他的野心推到了巅峰,于是他就决定谋反,开始与张敬达交战,可惜张敬达十分厉害,石敬瑭不是其对手,于是石敬瑭就做出了割让幽云十六州一事,以换取契丹耶律德光相助,帮他做皇帝,对于李从珂,石敬瑭除了野心方面想要谋权铲除之外,还有一定的恨意,李从珂深知如果他活着落在石敬瑭的手中,必定会受到各种凌辱,而他的后宫,也一定会发生十分凄惨的事情。再加上,李从珂愧对列祖,终于决定,令后宫妃嫔尽数自缢,而他则决定与皇后儿子一同自焚。”
赵九重深吸了口气,这其中的事情,定然是了解十分之深的人才能说出,而赵普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看起来跟这件事情的关联根本不大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