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漂亮,我的女儿。”绿河堡堡主史蒂文·波莱利这样赞叹。他今年有七十六岁,牙齿几乎落光,皮肤像是干瘪发皱的苹果。
而坐在他面前的哈维妮就不一样了,她像是高高挂在枝头,等着秋天的露水从自己身上滑下去时最红润鲜艳的那一颗苹果。皮肤无需上妆就自然的透出粉嫩,一头长发乌黑靓丽,散在她周身时像是一圈簇拥着她的黑色波浪。
从外貌上看他们不像是父女,而更像祖孙。哈维妮是她的第十三个孩子,她上面有十二个哥哥姐姐,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在最后一个继承人意外死亡之后,史蒂文才想起了这个很久之前就被遗弃的私生女。
而在今晚哈维妮还会嫁给白衣城的继承人勒蒙德·莱利,将来除了是绿河堡的堡主外,她还会是一位公爵的夫人。
就算如此哈维妮的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她用力揪紧着自己膝上的裙服,手被上面的珍珠压出一个个小印子都没有发觉。
“你嫁过去后还得要讨自己丈夫的欢心,莱利这个姓氏多出风流种,你可别让自己丈夫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别的女人身上。虽然私生子女没有继承权,但如果你肚子里没有钻出一个姓莱利的家伙,白衣城也会落到那些私生子头上。”
史蒂文·波莱利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粗鲁的骂了一声,“勒蒙德还有一个叔叔奥伦,如果勒蒙德不能活得比他老爹更长,你又没有怀孕的话,我就白白送掉了你这份礼物。现在还有传言说城主更属意奥伦来继承白衣城,你整天跟勒蒙德在一起,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哈维妮摇摇头,勒蒙德瘦弱得连只鸡都提不起,但脾气却不比狮子逊色。他骂过奥伦不知道多少次,还咒骂过自己的父亲。哈维妮不是不想告诉自己的父亲,而是不想跟他说话。
史蒂文并不爱她,哈维妮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找回自己这个私生女只是希望有人能继承波特莱的姓氏,和能讨得了白衣城城主的欢心。
“看你!整天跟个被锯断后就倒在地上的木头一样,你哪有你的哥哥姐姐们一半出色。天呐天呐命运实在是热衷跟我开这些玩笑,本以为从跳蚤窝里能捡出颗珍珠,但跳蚤窝里捡出的还是跳蚤,还是病恹恹的跳蚤,果然从什么肚皮里钻出来就是什么货色——”
“我可以现在就走,回我的跳蚤窝。”这是哈维妮这一个星期来跟自己父亲说的第一句话。
“我本来在我的跳蚤窝活得幸福自在,我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当成一件不成器的礼物!”
史蒂文苍老皱褶的面皮抽搐了几下,然后硬挤出一个笑容,“不要这么跟父亲说话,哈维妮。不管怎么样,你始终是我唯一的孩子,是绿河堡唯一的继承人。我今天来还给你带来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打开带来的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条绿宝石项链戴在哈维妮脖子上。硕大的宝石垂到哈维妮的胸前,灿烂的光芒里就像藏着一千颗星星。
“绿河之眼,和你一样是绿河堡最尊贵的财产,这会讨好你丈夫的。”他满意的看了一眼哈维妮后便急着离开。今天晚上就是婚礼,他们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恨你们,你们夺走了我的幸福!”
史蒂文对哈维妮的话充耳不闻,走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给她关上门,声音愉悦的说:“新婚快乐。”
等到史蒂文离开后哈维妮才松开一直揪着裙服的手,冰凉的泪水不断砸到衣服的珍珠上。
她想念自己的跳蚤窝,想念她的罗卡。
两个星期前史蒂文·波莱利派人去到她住的地方,告诉她她是绿河堡唯一的继承人,硬生生的让她和罗卡分开。
哈维妮被抓上马车的时候,罗卡还在后面追着她,手指缠住了她的一缕头发,直到史蒂文的人把头发割断,才让罗卡放手……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哈维妮把眼泪擦干净后才让她进来。
“小姐,有人送了您一封信。”侍女拿了一封信递给哈维妮,信封很厚,而且有很多明显不是信纸的东西。
“谢谢。”哈维妮接过信封道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颤抖,但侍女明显没有听出来。她行了个礼就走了,走时又关好了门。
哈维妮走到蜡烛下打开这封信,从信里掉出来的首先就是一束头发。哈维妮看到这束头发像见到一道闪电,她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但等她看完信后,这道闪电就消失在乌云之后。信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瓶子,哈维妮抓着这个小瓶子,目光跟着快要燃尽的烛火一起黯淡。
哈尔和艾莉亚不是属于贵客的行列,就不能进入大厅。
对这些只来蹭吃蹭喝又没有啥名气的人,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外面的帐篷里,还没上菜里面的客人们就闹成了一团,还有人在里面比武打翻了桌椅。
哈尔和艾莉亚没有进去,而是跟着表演的杂技团们混进去,在大厅的最末找到了两个位置。
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是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那天在客栈中见到的几个精灵。长久的在人类的地区生活也让他们没有了多少精灵的傲气,看到坐下的是两个熟人时还很亲切的跟他们打招呼。一个金色长发的精灵还很热情的跟他们交谈,他的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到嘴角的伤痕,但看上去还是很俊。
“你们也过来参加婚礼了?脚程还挺快,我们应该是跟你们差不多时间出发,也是刚刚才赶到。”
精灵的脚程很快,他们可以不知疲倦的奔跑,而且在骑马的时候保持身体的轻盈。
哈尔就坐在他旁边,所以也是他回答了精灵的话,“应该是塞维尔带我们赶了近路。”
“也是,我们还对这个地方不熟,也不知道哪儿会有近路。”他突然笑着拍了拍哈尔的肩膀,“那天晚上你表现得可真够棒的,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都不敢随便惹这里的贵族骑士们。你倒好,不光让他们摔个大马趴,现在还堂堂正正的来参加他们的宴会。”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会来——”
“我以为你会趁他摔倒的时候杀了他。”精灵飞快的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踢出了那个桶。”
那个酒桶原来是他踢出来的。哈尔在那天晚上隐隐绰绰的面孔中揪出那几个在最后面的精灵影子,他们既不激动,也不愤怒,而是带着淡淡的戏谑。
“我不会杀人,我只会杀怪物。”哈尔把精灵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拉下来,不再理他而是朝旁边的艾莉亚问道,“在台上的那些人是谁?”
艾莉亚已经跟旁边的一个大胡子骑士说了好一会话,她机灵又活泼,已经差不多从大胡子嘴里套出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在他们的前方有十几道阶梯,阶梯之上摆着象征主人的几排桌子。最中间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老人,左边坐着一个病鬼,右边坐着一个新娘。他们的脸上都没有多少喜色,参加的不像是婚礼而像是葬礼。
“坐在中间的是波塞特·莱利,他也就是现在的白衣城城主,统治铎瑞斯平原和绿河流域一半领地的公爵大人。虽然现在他的头发胡须都白了,但他现在还能一口气喝一桶麦酒。
在他旁边的一个是他儿子勒蒙德,从小就体弱多病。一个是他的儿媳,也是绿河堡继承人。你注意看她项链上的宝石,那是绿河之眼,以前塞刃想要这颗宝石,当时的绿河堡堡主就把它藏在乌龟的嘴里谎称遗失。现在又拿了出来,在这个时刻可不是明智之举,你看大厅里一半人的注意都在那颗宝石上,谁还会去注意新娘。”
哈尔看了一眼艾莉亚,很明显她也是那一半人之一。
大厅中有戏班的人在里面跳舞,欢乐的音乐和舞蹈让大家一起欢笑,食物的香气将气氛推向**。
还有那些冰凉的啤酒和醇香的麦酒也跟着上来,哈尔和艾莉亚都快把头埋到了食物之中,都没有去看清那些上菜的是女人还是男人。
一道清冽的琴声总算分去了他们一点对食物的注意力,哈尔吐掉嘴里的鹌鹑骨头,碰了一下艾莉亚的肩膀说:“你看,是塞维尔上场了。”
“看来还是他拿到了这份献唱的差事。”艾莉亚说
“没错,我们一会可以好好的恭喜一下他。”
塞维尔还是穿着那身怪异的服饰,鲜亮的斗篷,破旧的衣裤。他优雅的施了一礼后便坐在椅子上。
艾莉亚看到他还是戴着那副手套,黑色的手指间音符不像从那里产生,而是打开了一道音乐的门,关不住的音乐瀑布从里面倾泻而出。
他唱的不是婚礼上常见的那些歌,而是唱一根在风中熄灭的蜡烛。
黑衣的长者在桌子上留下一根蜡烛
桌子上有装着奶酪的盘子、有带着油渍的刀叉
但狂风吹破了玻璃火光在墙上晃动
让我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蜡烛发出无人听到的恳求
一眼不够还要千眼万眼
请让我的光芒永垂不朽
不要将我交给粘稠的黑暗
不要让无情的狂风来把我摧毁
请保佑我
请怜悯我
我不愿熄灭
不愿熄灭
波塞特像在仔细听着这首奇怪的歌,他喝了一口不知从哪递来的酒,然后马上就呼吸困难,脖子上像有一千只手在上面使劲扼着。
他用嘶哑的声音喊了几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离他最近的勒蒙德都没有发现父亲的异常。
他的手紧攥着面前的桌布,轰隆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歌声,坐在下面的客人们看到桌子的桌布被扯下,食物和盘子摔作一地。在勒蒙德的嘶喊和哈维妮的尖叫中他们看到了被抬起来的波塞特,他的胸前都是被呕出的鲜血。
“怎么回事……”哈尔也被突然发生的情况震惊,刚才还在艾莉亚口中可以喝一桶麦酒的白衣城城主突然倒下,口吐鲜血,怎么都不像是正常该有的情况。
“这是……”
“别说话,哈尔。”艾莉亚在轻声的提醒他。
坐在前面的波塞特的封臣们离开座位便挤向前凑到波塞特旁边,勒德蒙在粗暴的挥开他们,用他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尖锐嗓子喊着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