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翻看工作手册的时候,发现他给曾经处理过的案件都取了一些代号。
比如“无解案件”“方形弹孔凶案”等等。
金曷城提议,为了方便记忆。
他们也应该给这起案件起一个代号。
说起代号,哈里感觉自己脑子里文思泉涌。
一大堆名字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有的文艺,比如“自家镜子里的复仇女神”。
有的粗俗,比如“棍上的一坨屎”。
有的让人暂时摸不着头脑,比如“落日”。
不过金警官最后还是选了一个最通俗易懂的。
这起案子,我们就叫他“吊人”吧。
哈里获得了名字的同一天,案子也获得了自己的代号。
不得不说,可喜可贺。
哈里高兴得手舞足蹈。
手掌晃动间,蓝色的工作手册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响声。
显然在手册隔间的夹层里,还有什么东西。
想要打开这个夹层,需要一点点技巧。
哈里必须将工作手册顶在腿上,两手同时向两边用力,才能将夹层所在的隔间掰开。
尽管哈里的大脑失忆了。
但他的肌肉记忆还保留着打开隔间的本能。
哈里感受到某种危机感,他的潜意识对里面的东西感到恐惧。
恐惧之外。
他还有一种难以割舍的,近似上瘾的感觉。
哈里曾经一定千百次地打开过这个隔间。
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一样。
隔间里是两张瑞瓦肖东部动物园的票根,和一张手工明信片。
票根上,彩色铅笔画了两只章鱼,朝彼此伸出它们的触手。
薄薄的蜡纸黏在明信片上。
散发着杏子和肉桂的味道。
这是某种口香糖的包装纸。
是盛夏尾巴的味道。
熟悉的圆形字体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一个二十多岁姑娘的形象在哈里心中浮现,这里有关心,努力,和一个微笑。
还没等哈里反应过来,他已经在读信上的内容了。
正如他此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哈里。”
“我想给你写封信,这样你醒来就能看到了,也许它能让你感到开心。”
瑞瓦肖的海湾吹来一阵清风。
夜晚的海风,湿润粘稠,仿佛某位女士向他伸出了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庞。
哈里想松开手让这封信随风而去,但他的身体死死地把信攥在手心。
“每天早晨我走出去的时候,你还在我身后酣睡,我感到一阵小小的悲伤。”
“我把它攥在胸口,沿着远航路一直走。”
“悲伤随着我迈出的每一步逐渐增长,当走到加油站时,悲伤已经充溢了我的脑海。”
“我踏上轻轨,回头张望,看到集电弓上火花散落。”
“我知道此情此景会一直持续至下午时分,直到我走下42号路——回到你身旁。”
“你啊你,我每走一步,脚步就愈发轻盈,几乎让我想要开始奔跑。”
“我有时会那样做……不敢相信我会遇见你,不敢相信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快乐。”
“你拥有如此浩瀚又博大的灵魂,而我也将一直,永远回到它身边。”
哈里晕了过去。
他在黑暗中哀悼着。
他哀悼着远航路上的姑娘,哀悼着自己浩瀚又博大的灵魂。
哀悼着回不去的过往。
直到机械的仪表盘将哈里从昏迷中唤醒。
空气中充斥着皮具和重燃油的味道。
冷水从下巴滑落。
金警官将自己的水壶递到哈里嘴边,像一个担心孩子的母亲一样,催促他喝下去。
冰冷的水冲散了哈里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金警官在哈里晕倒后将他带到了车里,并在准备把他送到医院时,看到他苏醒过来。
哈里没法解释自己晕倒的原因。
好在金曷城没有多问。
缴纳了褴褛飞旋旅馆的欠款和一天的房费,哈里和金警官登上旅馆二楼的阳台。
金曷城点燃一根香烟。
他会在每天结束的时候,给自己点上一根。
总结一天的工作。
从不多抽。
哈里觉得这样的金警官很帅。
金曷城却说这样并不帅。
只是对意志的无用考验罢了,而且很不健康。
禁欲系的金警官,显得更帅了。
马丁内斯充斥着贫穷和犯罪。
毒品泛滥,种族主义严重。
这里的人对RCM警察充满不信任。
私刑暴力成风。
金警官真心希望能够通过这起案子改变这一切,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深吸一口烟,将自己的无力感连同烟雾一起,倾泻到马丁内斯的夜色当中。
金警官道了句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哈里则趁四下无人偷偷回到旅馆后院,带回那双他心心念念的陶钢装甲靴。
他在旅馆的后厨中将靴子冲洗干净,加入白醋和洗涤剂大火熬制。
用以清除那些曾经沾染其上的腐肉和黏液。
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他在后院中,偶遇了某个夜不归宿的小逼崽子。
躺在旅馆房间的沙发上。
哈里感觉自己逐渐陷入其中。
他的一部分还思索着案件、公会、野松集团、马丁内斯、以及工作手册里的女人,另一部分则将他带入某些更深邃的过往。
梦境中。
哈里看到灰雾将旅馆周围笼罩。
他顺着小路走进后院。
一具尸体正被吊在那棵熟悉的歪脖子树上。
他面目浮肿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穿着绿色的夹克和黄色长裤,脚下是一双绿色的蛇皮皮靴。
那是哈里的尸体。
迪斯科灯球散射出无数黄色的光点,让周围的环境显得荒诞而可笑。
尸体出了哈里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他的家人在哪里?
他的妻子在哪里?
他的过去在哪里?
他辜负了所有人。
他被抛弃了。
被抛弃在这个永恒的深渊里。
哈里喘着粗气从梦中醒来。
沙发中填充的海绵被酒精和油脂固结成一个个硬块,失去了过往的男人颓唐地坐在沙发上。
相比起梦境。
现实才更像一场噩梦。
在名为“现实”的噩梦中。
他的失去了青春与活力,失去了心爱的姑娘,现在甚至连记忆都丢失了。
他像个被捶了牛一样,躺在地上。
散发着尸臭、汗臭、以及发烂发臭的狗杂种的味道。
一楼酒馆的包厢里传来男人们喝酒嘈杂的叫喊声,二楼露台上一个女人点燃一根烟。
RCM服役18年,亲手破获216起案件。
哈里不知道在丢失的过去里,他曾有一个“人形开罐器”的雅号。
今天是他重生的第二天。
他发誓将会解开所有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