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她是因为怕触景伤情，所以才不敢回去的？”

“不是，她很想回去。”

友哥深吸口烟，将烟屁股狠狠捻灭在烟灰缸里：

“杨凤有阴阳眼，能看见那对双胞胎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开。”

“哦？友哥你也是此道高手，怎么会任由厉鬼冤魂在人间游荡？

要么就渡了它们，要么就灭了他们。

放着不管是什么道理？”

钟玄现在虽然用不了通天箓，却浑然没把几只厉鬼放在眼里。

茅山的教育理念就是，你可以打不过，但不能怂。

这一怂，就是一辈子。

当然，不能要求每个修道之人都像茅山那样宁折不弯，但也没有任由厉鬼肆虐的道理。

友哥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悠悠：

“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发誓哪怕拼了命也要和那些邪物势不两立。

这么多年，我明白一个道理：

也许在这个世界，我们才是过客。

就比如我那间屋子，住了七八位‘朋友’，时间最长的已经有几十年了。

你说，我和他们比起来，到底谁才是原住户？”

“所以说，它们只不过想待在那个房间里，又没有四处害人。

为什么要动手灭了它们？

那对双胞胎因为房子男主人而死，死后占着房子不愿意离开，这没什么不对的。

至于你说的渡了它们，呵呵，我可没那个本事。”

友哥点上了第三根烟，烟雾缭绕中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自小学的就是捉僵尸。”

钟玄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友哥只是需要个听众。

友哥声音轻缓，像是某本老旧的书籍在页页翻动，透出古旧与灰尘。

友哥从睡袍的衣兜里面掏出一把糯米，一点点洒在桌子上。

“你知不知道，其实糯米可以用来抓僵尸的。

以前的时候，道士和米铺的关系是一代传一代，每个道士都有自己相熟的米铺，可以买到便宜的糯米。

到了我这代，僵尸都被人抓干净了。

我也只能在这里炒糯米饭呐。”

友哥的语气里全是壮志难酬的遗憾，和对过去时代的缅怀，让人听起来伤感不已。

钟玄却没有感觉，甚至有点想笑。

谁给友哥的自信，还敢说僵尸被抓光了。

要不是钟玄刚在东龙岛碰见了个半步成魃的大家伙，他也就信了。

而且港岛这地方，邪门术士如过江之鲫，连养尸地都搞出来了，还怕没僵尸？

不过钟玄没有出声反驳，见不到僵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僵尸这玩意阴邪至极，六道不容，和它打交道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杨凤家在几号？”

“小子，我说了这么多难道白白浪费口水了？

它们已经够惨了，别去招惹它们。

我不知道你的道行怎么样，但是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恐怕已经顾不上别的是了吧。”

钟玄笑笑：

“放心，我没那么不近人情。

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友哥紧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钟玄表情不变，淡然回视。

最终还是友哥败下阵来，无奈叹了口气：

“在A栋2442.”

“谢啦。”

“就算我不说，你肯定也会和别人打听的。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钟玄笑笑没回答，走出了餐客厅。

24楼的布局和五楼差不多，可能因为更加接近天台，光线倒是亮了不少。

住户不少，但家家大门紧闭，一片破败萧条。

钟玄循着门牌号来到2442，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铁门上有着浓浓的锈渍，门下积累厚厚一层灰尘，一看就是好久都没打开过。

门缝处堆着几只没烧完的香头，透过铁栅栏，还能看见有张褪色的黄符贴在门板上。

钟玄能感觉到，丝丝阴气正顺着门缝不断涌出，逸散到楼道之中。

他伸出手，刚要拽开门锁，耳朵忽然动了动。

钟玄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手脚撑住墙壁，后背紧紧贴着楼顶，侧头朝着楼梯方向看去。

等了会之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褂的中老年男性从楼梯拐角探出了身子。

看到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脸上闪过疑惑表情，走出拐角，快步来到2442房门前。

钟玄翻身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静静地站在中年人身后。

那人盯着房门看了一阵，刚要转身离开，就被身后的钟玄吓了一跳，噔噔噔连退好几大步。

钟玄似笑非笑的看着中年人，身上缓缓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额，年轻人很面生啊，新搬来的吧？我叫阿九，你可以叫我九叔。”

阿九笑的有点尴尬，旋即恢复如常。

钟玄无视阿九伸出的右手，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你也配让我叫九叔？

他认出了阿九的来历，就是那天晚上满怀恶意的殡葬铺子老板。

阿九咽了口唾沫，感受到了极大压力，努力稳住表情：

“我还有点事，改天再聊。”

说罢，就要离开。

钟玄却也不让路，语气淡淡：

“你跟踪我？”

“不……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想来祭拜一下，尽尽心意。”

钟玄不置可否，伸出手指弹了弹2442的铁栅栏。

“这么说你对里面的东西有想法？”

铁栅栏被钟玄的两根手指弹得颤动不已，哐啷震响不断在楼道里回荡。

阿九下意识后退一步，鬓角有汗水缓缓流下。

钟玄忽地抽了抽鼻子，笑了笑：

“我以前经常跟师父伺候尸体，对这股味道很熟悉。

好浓的死气啊。

事不过三。

阿九，我真心奉劝你一句，别再挑衅我。

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时间吧。”

阿九脸色十分难看，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出来，只能微微点头。

钟玄侧身让开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阿九匆匆朝楼梯走去。

叮~

电梯门突然打开，穿着睡袍的友哥大踏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还行，你小子还不算鲁莽。

真要是闯进去，我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友哥看着完好无损的钟玄松了口气，自从钟玄离开后，他始终放不下心，终究还是跟了上来。

钟玄明白友哥也是个嘴硬心软的热心肠，笑了笑：

“我看过了，就阴气程度来看，应该只是顶尖黑影鬼而已，还达不到红厉鬼的程度。”

“而已？小子，我知道你应该是会两手，但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知道普通人嘴里的恶鬼是什么吗？

是黄页鬼。

一只黑影鬼真发起狂来，足够搅的整个屋邨都不得安宁，更别提里面还有两个。

年轻人谦虚点没坏处，真要是等到碰见过去不得坎才知道后悔，那可就晚了！

再说了，你已经吃了这么大的亏，身体能不能调养回来还两说呢，怎么依旧不知道敬畏？”

友哥伸手指了指钟玄的胸膛，意思是那身阴气太重，钟玄肯定是遇见大麻烦才会这样。

其实这么说也没有错。

钟玄又看了眼房门，忽道：

“友哥，你家里有没有制作符墨的材料，能不能借我一点？”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画符？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很难借来神力吧。

可别白白浪费了我的材料，很贵的！”

“友哥你看起来就不像是小气的人。”

“嘿嘿，算你小子眼尖，给我来吧。”

两个人离开2442，直接来到了友哥家。

一进门，钟玄就皱了皱眉毛。

他能感觉到，屋里有很多“客人”在，可惜没有丁甲符傍身，什么都看不见。

“随便坐，我去给你拿东西。”

钟玄随意打量着友哥这间略显逼仄屋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小的空间竟然还被分割出阳台和饭厅。

四周摆设也是杂而不乱，好多器物上都萦绕着淡淡的阳气。

一把桃木剑藏在瓶瓶罐罐的间隙中，只露出剑柄。

钟玄好奇地伸手拿起，顿时哭笑不得。

剑是好剑，看纹路走向是天然雷击木制成。

只不过剑尖被雕刻成了个痒痒挠的形状。

这……

好吧，毕竟是私人爱好，旁人不便过多置喙。

再说了，谁说没有剑尖就捅不死鬼？

钟玄放下桃木剑，忽地被墙上挂着的青铜圆盘吸引了注意力。

圆盘约有环抱大小，整体呈青绿色，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花纹缝隙中，有许多黑色的污迹。

整个青铜盘散发着阵阵煞气，隔着老远，钟玄似乎都能闻到黑色污渍渗出来的血腥味。

好凶的法器。

不过对于道士来说，屋里出现这东西不奇怪。

法器一般分为两种：

要么至阳至刚，要么至凶至煞，并无高低之分。

比如桃木剑就属于第一种，走的是阴阳相克的路子；

这个铜盘明显是第二种，用凶煞之气，来驱鬼化邪，算是以毒攻毒。

民间传说杀猪刀能辟邪，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友哥拎了个小包裹走了过来，见钟玄对着铜盘出神，有些自嘲地介绍：

“这玩意可以设置五行结界，据说碰见僵尸就会自动开启。

可惜这些年来，我从来没见它自己打开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爸在骗我。

唉，恐怕我有生之年再也没机会知道喽。”

钟玄闻言心中一动，下意识朝着铜盘伸出手。

咔嚓咔嚓~

铜盘忽地一震，旋即盘面像莲花绽放般逐渐打开。

友哥手一松，包裹直接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