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看罢密奏,问皇帝:“权贵各家对此有没有反应?”
皇帝说:“没有一家响应我们。”
“料到了!”太上皇冷笑,“他们习惯了我们出招,却想不到这一次我们找来了一个猛虎,这小子可不是个有迹可循的主儿,你瞧他这手段哪一个能想到?”
曹化淳奏报:“武烈王要求厂卫派遣精干,奴婢以为这是在避嫌。”
“他怎么能避得开!”太上皇耻笑,“不要管,他这个武烈王,成不了坐断西北一隅而虎视天下那种事。休要管他,但凡有事只管找他。”
皇帝目光闪烁了一下,感觉太上皇似乎有些怪异。
难道……
太上皇哼的一声笑骂道:“小心眼,非不带太后邀名,罢了,不愿便不愿,太后有自己的算计。朕倒要瞧瞧她这些年到底攒了多少钱,能经得起这小子几拳几脚。”
皇帝不知所言。
太上皇道:“这个水圭恐怕是意识到就在一两年,他急着让水溶不降世袭王爵,那也由得了他,此人在銮驾南巡之时确是出了一些力气,区区一个私产都丢光了的郡王,谁在乎他!”
最重要的是,太上皇通过十几年不动声色的提拔心腹,孙承宗孙传庭这些人已经严密掌握了京畿大军,北静郡王府本来掌握的那点军事力量,历经这几年折腾早就被吞并了。
此次王子腾倒卖军粮事发彻底葬送了四王八公几乎最后所有的军队,太上皇不会在乎一个没有军队支持的郡王府。
皇帝还是担心四王八公对行在禁军尤其外城各门禁军的渗透。
太上皇哂笑:“御林军在手,内城便在你手里。城外你不是左挑右选将肃庄扩大到五百余顷了?先迁入一批农户,这小子有的是办法整合。一两年后,将肃藩精锐大军秘密调到肃庄,外城哪一个城门落入四王八公之手,便对哪一个城门下手。”
皇帝喜形于色,这他没考虑到。
曹化淳担忧,若如此武烈王府实力太强怎么办?
“别以为权贵在军中失去精锐便没有一搏之力,他们联起手来没那么好对付。”太上皇森然道,“更何况四王八公之外,还有两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曹化淳骇然大惊,福王鲁王哪来的军权?
太上皇笑了,皇帝也笑了。
曹化淳顿时了然。
天家父子走一步看三步,早在诏李征入京前夕就完成了大量的人手安排。
李征这个武烈敦煌郡王,也只不过是来破局的一把刀。
次日,群臣对李征奉诏放饭的行为纷纷上奏表示赞赏。
然后便没有什么了。
两个亲王与荣宁二府除外的四王六公里面,水圭赶忙凑了一千两银子送到大内,他还害怕皇帝一怒之下撤销水溶不降等嗣爵的机会。
其他九家总共凑了两千两银子,还哭着进了乾清宫,恳请皇帝允许他们也表达一番心意。
皇帝让曹化淳收了他们的银子,但却回了一句“这么点银子够干什么,都回去过日子去”。
各家自以为得了便宜,全都没把那点银子当回事。
不多时,福王鲁王一人怀揣着五百两银子进了乾清宫,照例先哭穷。
皇帝毫不客气地收了银子,但坚决不给他们“在武烈王府粥棚挂名”的机会。
那两个也一路暗笑着走了。
没有人想着趁机做点什么,这些人可都很聪明,知道厂卫肯定密切盯着。
但那又怎么样?
五六万流民,那银子要花的太多了,内帑不可能承担这么大的支出,天家父子要攒钱重修金陵城,还要给天下依附于皇庄的穷鬼们发钱买粮食,哪可能拿出一笔钱干这种事!
那就只能让李征来负担。
这不就是放肃藩的血?
李净一出宫,只交代幕僚:“只盯着他们,一旦断了放饭,你看那外廷文官会不会起哄,我们只要趁机怂恿便是,我们的目的始终是肃藩那支军队,其余的都不要管。”
哪里用得着出事,得知李征奉诏放饭,周延儒当即纠集六部上书二圣,言必称国库空虚无法拿出大量粮食。
皇帝回复:“知道了,内帑会支应。”
外廷于是也高兴了,内帑实力削弱,对外廷自然是一个巨大的好事。
当天,户部下发公文,要求南都行在各官仓、镇江府扬州府以及苏杭等产粮区官仓“务必把守严密不得有任何出入”。
太上皇不及过问,内阁送来户部签发的公文。
意思明摆着不会从官仓出粮食。
那就只剩下从民间购买粮食了,可从民间购买粮食,行在眼红肃王府传说中海量财富的粮商不允许。
太上皇心中怒极,当即飞鸽传书诏令合肥、庐江内帑所属粮仓调运稻米十万石迅速送达金陵,一边责令锦衣卫缇骑迅速侦察“流民所来之处,为何大规模饥荒成灾”。
同时,诏令户部按照隆治三年春秋两季江南赋税征收情况“持诏令开仓放粮”。
这两招,迅速打疼了户部,内阁急忙要以北方战事需要屯粮为由驳回诏书。
皇帝诏令跟着下达,责问户部“辽西之战,乃山东一地粮草供应,与江南何干”,同时斥责户部及各地官仓“但有查验,必生祸端,其由为何”。
户部不能回答,皇帝遂再下诏令:“再有‘阴兵借粮、火龙烧仓’之故事,知府腰斩、知县诛三族、各仓人等一律刺配为奴。但有借机生事者斩首,举家没为奴婢,三代不得放还。”
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敢挑衅生事,还不敢凭市场供需说话?
一时之间还不到黄昏,城门外刚打起奉旨放饭的旗号,大棚才刚刚搭起来,金陵粮价便涨了一成。
这可让宁荣二府不少人起了意见。
晚膳时,贾政考虑到刚搬了家来到西院生活,于是少有的在王夫人屋里吃饭。
王夫人抱怨:“方才听丫头子们说外头粮价涨了不少,王府虽有钱,恐怕也不会高价买粮,还是要府里开仓库。这却要让荣府吃多少亏?老爷,王府才几个人,家里却有上千口子,不可再把家里搭进去。”
贾政对此也有一些担忧。
王府哪来那么多粮食供应给流民?
这里还得看贾赦那边。
吃过晚膳,贾琏夫妇来给贾赦与邢夫人禀报他们这一房这几日的详细开销。
邢夫人抱怨:“家里的粮仓没存多少,你们可要看好了,免得二房拿去做好人,把一家子身家性命托付在什么‘忠君报国’之上,我可不依。”
那两口子都笑道:“若是如此,却要多赚万千银子,如何不好?”
贾赦赞许:“不要说官仓满着,就是吃光了,也饿不着荣宁二府。但凡有机会,外头什么价,你们便什么价卖过去。”
宁府也在打算,尤氏听院子里贾珍贾蓉与几个厮混的狐朋狗友说此番凭着宁府仓库的粮食能从王府换来多少好处,她心里十分不喜。
她当然可以不喜,此番放饭,粥棚上打着的宁府女主人可是她,与贾母是并列的。
她知道一旦放饭以及租赁塌房的消息传了出去,必然要多花许多银子,故此在李征写了奏章送去宫里的时候她便设法先抢到了北城观音门、姚坊门以内的上百个闲置的塌房,又在城南郊外通过尤老娘低价租赁了二三百间房舍。
有此功劳,封赏是必然会给她的。
但若慈善出了差错,她在宁府的地位也必将一落千丈。
只不过她也担忧,王府哪来那么多的粮食不断地拿出去?
那一天可是要数万斤粮食的,少一点可以若断一天要出问题。
王府此时也有些不安。
李征从梨香院及裙房改造的别院里回来,几个女孩子看他脸色都很忐忑。
恰在此时王承恩又来传诏,说是二圣诏令,至少要筹备六万人够吃两个月的粮食。
“大王不知那些外廷官员,他们巴不得宫里吃亏。老皇爷诏令从江南各地调集粮草十万石,恐怕路上要迟缓,须做好两月抵达不了准备。”王承恩担忧道,“大王,何处筹粮?”
李征问:“二圣可定手段?”
王承恩惊道:“大王何出此言?”
“既不定手段,只看来日方长。”李征笑道,“王公公回去奏报二圣,我必可使南都权贵占不了半分便宜。至于江南内帑粮草也不必着急,一月能送来一万石便足够了,到开春之时,其余的再送来也无妨。”
王承恩将信将疑先回去。
平儿悄悄道:“大王哪里来那么多粮草?”
李征道:“地里长出来的。”
乃携她们去梨香院,只进了院子,女孩子们转身便走。
那巨大的院子里,少说十万斤大米堆积如山,此外竟然还有一头一头肥猪,都堆积在不知什么做的一张布似的棚子下面,下雨也不怕。
李征笑道:“这才只是一些便不看了?”
此外三个院子也堆满大米,南北走向的裙房院子里更是堆积了不知多少。
以鸳鸯平儿看来,如此积累,区区荣宁二府粮仓那些许存粮算什么?
她们也不问李征自哪里筹措来的,更不问怎么送到王府的,那定是极大的秘密。
鸳鸯回到天香楼还在咬着线头惊道:“荣府一千余人,那粮仓才堆了约莫梨香院那些粮食三二成,便说遇到了荒年也不怕。咱们家里堆积的那么多,还怕会饿了肚子?”
只有一个不好,放饭便放饭好了为何还要给肉吃?
那要亏进去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