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这些活,李征取了宫里赏赐给他的便装叫贾芸穿上,身量正好相当。
“穿着去看那些流民,多少还有些威慑,你一家挑选出一两个人,叫他们先记住买碳的路,晚些时候再去找十来辆车,明日先买一些石炭回来。”李征观察天气,只怕近几日便要降温,便提前要制作好蜂窝煤,一时吩咐贾芸。
贾芸道:“找来的车毕竟是人家的,小人会一些木工,做一些就是了,那个方便。”
“人才,还有这手艺。”李征笑道,“那也好,我画几张图,你按照图纸制作,我这里有不太颠簸的轮子,你若本事好,多做几辆小车,也省得出门要找荣府借车。”
贾芸领了银子,拿着今日才启用的王府腰牌,一路匆匆去庄子去了。
李征到正午吃过饭派人将奏报数据的奏章送进宫里,自在西院后院,从农贸市场仓库取出来十多个架子车轮。
有的是山地自行车轮那样的,两个车轮用一根钢管连着组成工字型车轮,这是他小时候老家农村里常用的架子车车轮。
还有汽车轮胎一样的车轮。
前者制作成架子车运送煤炭,后者可做成坐人的车子。
因暂时不必,李征也没有立即制作四轮车,他会用农贸市场买得到的零件组装传动轴四轮车。
如今只需要做几辆两轮车出行便足够了。
等他画好草图,贾芸已调好了人手,与他们说明了往后要做的事情回来了。
“都是本分人,只听三五天才做那么点活,都有些不敢相信,”贾芸提着一堆木匠工具,在配殿之间蹲着看草图,一边与李征建议,“那十亩地种粮食自然是不行的,但若能种菜,多少也能让他们自给自足,若不然,今天这个道人要,明天那个僧人求,那却不好。”
李征见他对自给自足很推崇,便也将此事交给他做。
次日,李征又要出门,又有事情找上门。
昨日送了北静郡王太妃灵柩北上,焦大不知怎么没过来,今日早上才回来,进门看贾芸正在琢磨制作车子,看着似乎要笑话他。
不及说几句,天子诏令送到。
来过几次的小内侍捧着圣旨进了大门,等李征出来,连忙通报圣旨用意。
太上皇下诏选秀女,只要在行在金陵的人家,但凡家世清白、没有犯罪血亲之家均可向礼部及宗人府投递名帖。
名帖规格要求写清楚家世籍贯、父兄姓名及身份、愿意参加天家选秀女子名字以及年龄等基本信息,官宦人家及平民人家投递到礼部。
而“贵勋功臣”则投递到宗正府。
“大王府上自然不必这么麻烦,只是老皇爷说,府上几位女官并没有详细档案,故此此次要详细书写,奴婢片刻带回去留在凤藻宫等着选秀后录名便是。”小内侍通报道。
李征忙请到后院,叫鸳鸯几个来写自己的家世。
尤氏姐妹看着很眼热,李征责道:“那是什么好去处?好好的自在人不作,凤藻宫录名后可就没有别的路了。”
尤三姐冷笑:“不好么?若宫里录名当了女官,老娘哪里来胆量把我们卖出去?”
李征索性不管,那两个喜气洋洋,又请来尤氏商议。
尤氏怒道:“老娘若知道,怕是要乐得从此做好人,这又如何不好?”
遂这两个也写了名帖。
一时片刻,金陵人家都忙了起来,只有家里需要守孝的人家不参与,其它但凡有门路的哪一个肯闲着?
让李征啼笑皆非的是,他这里竟也有人来寻找门路,大都是荣宁二府的亲戚,在二府走动时,见二府并不热情,又都知道元春也要选秀,便纷纷找了机会,到王府这边前院食堂打听。
有来头不小的,还能与鸳鸯平儿说上话,求她们在李征面前“但凡能在曹公公王公公来时递个话,不敢亏待你们”。
李征哪里待见这种人,鸳鸯平儿了解他脾性。
故此但凡这种事,求上门的一概不予理睬。
纷纷攘攘三两天,惜春跑过来找李征玩耍,李征带着她看书,讲《声律启蒙》,惜春喜欢。
读完书吃果子,惜春说起此来还有任务。
元春十分担忧,她看着家里对此事犹如荣宁二公配享太庙一般在意,不由怕李征消息不准确。
惜春偷偷说:“都不睡,晚上都不睡,寄几爬起来叹气,爱姐姐都烦死了。”
李征惊讶道:“迎春也会有情绪?”
“嗯,可有脾气了,说大姐姐再烦人,她求个路子,到梨香院去。”惜春笑呵呵说。
李征大笑道:“我还以为探春会恼火,好,你这个二姐姐性子软弱,这次好得很。”
惜春想想才闷闷不乐道:“人家都说我们是老太太喜欢的,才有几个人宠着。这几天都忙,都没人管。”
李征安抚:“咱们才不和他们玩,咱们是好朋友。”
惜春很高兴,晚上回去的时候,看着果子自己少吃了些,一定要给迎春探春带点。
原来这几天一忙起来,王熙凤也顾不得那么多人,连过来取果子蔬菜都派王善保家的来,府中每日只要老太太那果子有保证,王熙凤也不管其他人。
平儿在旁边嘀咕:“我说怎么如今每天的果子蔬菜严丝合缝,说十两银子便一厘也不多。”
说的是邢夫人,王熙凤没工夫管,找了王善保家的来,那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心腹管家婆子,她两个臭味相投没一个不爱钱,那买果子买菜的钱自然要过一遍戥子,岂能有分毫多余。
李征只叹息:“二小姐难见人,她这个继母有三分责任。”
遂与惜春说道:“小妹妹才吃多少点,一会回去多带一些,不过要偷偷与你二姐姐三姐姐说好,不要让别人看到了说你们。”
惜春忸怩道:“大王也没钱,人家还想问奶娘要了银子拿来。”
这小人儿,李征只觉着可爱,便笑道:“大王吃果子也不给钱的,小妹妹也不给。谁敢要,咱们一起找他说。”
而后请求:“开春了花花都长出来,咱们一起去除草。做了些事情,咱们吃那果子便不怕人说了,好不好?”
惜春雀跃,便期待着赶紧开春。
回去时,奶娘拿了些果子,入画提着网兜,惜春连忙帮着也拿了些。
这便好,李征想着这么带几年,等她长大一些了,便也不怕她那么懦弱的无情了。
次日,迎春探春带着惜春过来,捎来了元春托付的一本书,叫《孟子集注》。
李征一想,心中明了。
朱子的《孟子集注》所代表的是“义理阐发而创新”,在这个时代,不少文人对这个思想可是猛烈批判而且坚决否定的。
后者讲究的是“学问许追求经典本义”,对朱子以个人对经典的理解而成为新的经典很不满。
这里面很难说谁对说错,从学问发展来说朱子是对的,一代经典有一代经典的时代性,裹足不前不是儒学。
但从历史学来讲,至少李征认为朱子的做法是错的,他忽视了先贤所处时代的社会生产力与社会状态,非要用自己所处时代的生产力与社会状态解释两千年前的先贤著作,这是完全抛弃了“时代局限性”的历史观。
此不必说,元春送此书,便是问那天说好的变没变,或者外头有什么秘密消息。
李征好笑,稳重如元春也急了。
于是回了一本《东京梦华录》。
探春请教:“何解?”
“大千世界多漂亮,多得是够她看的。”李征道。
探春想想,那就是情况不变?
李征无奈:“你们回去只问她,皇帝诏令说的是选秀女充女官,这才是重点。前面说的什么一长段话,可见有‘充实后宫’几个字?况且真若要选秀女充实后宫,那也是皇后办的事。皇帝皇后感情甚笃,皇帝岂能让皇后不下诏而使人说她‘善妒擅宠’?这次根本就是选秀女折腾宗藩恶心四王八公。”
探春还是没听明白。
李征只好道:“比如你大姐姐选上了秀女,皇帝把她送去福王府。女官去了要用教师名义督导各府后宅。以你大姐姐容貌才气,在那些人家日子久了,你猜什么福王的大儿子小儿子的夫人会不会吃醋拈酸?百官逼宫,皇帝这是要恶心死那些人,明白么?”
探春一想哈哈一笑,又哈哈一笑,说了句“该着他们的”,然后眨着眼睛试图学惜春卖萌,只是很不擅长,皱着小鼻子问道:“大王,大姐姐不会去什么福王府霸王府,是不是?”
李征笑道:“那我可说不准。”
探春傻眼:“啊?”
迎春噗嗤轻笑,这明显是逗探春玩,她都看出来李征的意思了。
李征赞赏:“爱姐姐性子是活泼的,只是总冷着脸,小妹妹都不敢找你玩。”
迎春慌忙又低着头转过脸,心里只想道:“人家可不如你大。”
晚上元春收了那书,只翻看了几页心里稍稍踏实了。
这书分明是在告诉她,皇帝惦记的是繁华北都,没惦记着后宫里那点破事儿,你不用想太多。
这时候她反倒患得患失起来,倒不是为了很可能真的无法留在皇宫而忐忑。
她只觉家里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这几天光花钱便不知花出去了多少,宫里的管事太监要打点,外廷的礼部官员要打点,若果真皇帝只是要戏弄宗室,家里会不会大失所望而一蹶不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