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皇帝选秀女的事终于初步有了眉目。

尤氏早上来取细盐，说起荣宁二府这几天的准备，显然是把元春进宫当头等大事来办。

李征懒得说破，尤氏又说，前日薛家的当家主母薛姨妈来访，薛氏也给宝钗报了名，名帖走了关系送到了宗正府。

尤氏说到这件事心里也喜悦，说道：“若她们表姐妹都能入宫，他们也就该心满意足了。”

李征心里道：“薛宝钗恐怕去不了，倘若真能去，只怕也阻挡不住薛氏一落千丈之势头。”

纵然皇帝果真要选妃，宝钗也没有竞争力。

薛公当年是官员，还是科甲正途出身官员，但为了制衡四王八公，太宗皇帝御极之初，薛公便逐步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富商。

入选后宫的女子对家世要求极高，薛宝钗既是商贾之女，年纪又不够入选者中游，她无法被司礼监选到名单里。

而且，薛家与荣府还有个不同点，荣府是自己掌握着家族，薛家只怕投靠至少联盟了四王八公乃至两个亲王，就算皇帝要安抚拉拢，也不会瞧得上薛家。

李征对这些看得明白，尤氏看不明白，只看李征不露声色，就只当他不关心这些事情，拿了细盐便喜气洋洋走了。

尤二姐在李征身边细声细气道：“她们乐什么呢？自个儿都被人家当什么了，一点儿也不在心里？”

李征道：“那是宁国府女主，你我岂能猜到。”

尤二姐好笑，跳到更高的层次她都对荣宁二府那档子烂事看得明明白白。

做好了早膳，凉菜花卷小米粥，几个人正在天香楼准备吃饭，林如海一家四口过来了。

这近一个月里，林氏一家的确养好了一些，林如海气血恢复了不少，贾敏发青的嘴皮子也见了血色，脸上看着也红润起来。

最让夫妇二人喜悦的是幼子终于缓过来。

这两天，这孩子不再嗜睡，每日饭量增加不少，也能自己玩耍运动了。

林如海再三致谢，见李征诚心邀请，便也在桌上坐了吃饭。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我是个厮杀汉出身，她们都跟我一起吃饭，林御史少怪。”李征说。

女孩们每日饮食都跟他一起，一张桌上吃饭他也自在，这自然要被外人看不惯。

林如海对此倒不说什么，天家法度在那摆着，这些女孩也不可能上头，何况李征年纪还小，规矩那么森严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吃过饭，李征看看黛玉，提醒道：“最好跟你母亲一起起居，荣国府饮食及口腔卫生习惯是好的，但对你不好。”

林妹妹吃饭讲究的是细嚼慢咽，嘴里的食物嚼碎了才吞下，吃过饭要过一会子才喝茶喝水，这是很有利于健康的。

但荣府吃过饭用香茶漱口，而后便要喝茶。

最让林妹妹不适应的是吃饭节奏要快，要看着别人进餐速度，这让习惯了慢悠悠吃饭的她很不适应。

林如海致谢，说起自己行程。

“微臣明日动身赶回扬州，圣上之意先统计扬州淮安两地盐商、查探粗盐积累数量，故此有厂卫随同北上。大王可有什么吩咐？”林如海询问。

李征早有考虑，这是一场战争，在开动之前需要先侦察敌军，这一点二圣考虑到了。

其次便是弹药输送，这个也不必担忧。

李征透露：“如今小选秀女，众人目光都在那边，年前我看定可选好厂址。如今流民人手众多，不怕一两月拿不出千石细盐。这都不是可担心的，如今唯有一事，我与二圣提起，二圣也颇为担忧。”

林如海知道说的是他。

既要保证他这个两地巡盐御史身体康健，又要保证他不被盐商集团腐蚀。

故此他主动请求派厂卫跟随，若不然他是科甲正途岂能允许厂卫在侧。

李征取来手书交给贾敏，上面列举的是根据林如海身体状况每日须摄入的营养成分。

肉蛋奶是第一位，鲜果蔬菜仅次之。

这就让贾敏为难了。

别的都还好说，这奶怎么保证？

“林御史明日离开之时过来一趟，你先带着吃一两月的，后面的要让可靠人手来取，到时候叫他们随同往来人员一起返回扬州。”李征特别警告，“虽不至每餐大鱼大肉，但若是少了，身体素质上不去，短期内不会有问题，日子久了会爆发。”

贾敏那边不必叮嘱，人家自己用心得很，如今每日也用三餐，跟王府用餐时辰相同，每一餐都是贾敏亲手制作，对人家自己的家人人家比别人会操心。

至于食材更不必多说，贾母早在女儿回来的第二天便打发珍珠（袭人）去帮着带孩子，每日傍晚，珍珠会来找鸳鸯拿贾敏一家次日的食材。

但钱是不直接给的，贾敏托付王熙凤一月一给，凭林如海这位在巡盐御史任上虽然不贪，但该拿的他也不会不要的积蓄，一个月三五十两银子人家也不会在乎。

这几天这个环节便出了问题。

邢夫人不知王熙凤送到王府的银子里有贾敏的那一份，她只当“多给的”，竟自己全部克扣了。

此事李征不说，林如海一家也不知道。

坐了片刻喝了两杯茶，聊了聊学问的事情，林如海心里喜悦便起身要告退。

李征读书很多，也很驳杂，许多经典他虽然无法倒背如流，但只要提起他都知道。

这对天生富贵的天家子已经了不起得很了林如海再无他求。

只是回荣府北部靠南的大花厅路上，珍珠与贾敏说起：“大小姐，鸳鸯方才说起一件事，怕是要告知老太太。”

贾敏惊讶，什么居然这么郑重？

“大太太忒得没眼色，如今链二少太太忙于大姑娘进宫之事才托付她暂代与王府生意往来算银子事宜。大小姐送去的银子，大太太都当多给的，用戥子过了全克扣在自己手里了。”珍珠恼道。

贾敏顿时一怒，旋即好笑不已。

她怎么那么没出息？

还有王夫人这次怎么松了手，把那么大的生意给邢夫人照顾？

仔细一想她明白了。

王夫人到底是王家的嫡女，那心眼子可一点也不比王家那帮男人少。

你当她大方让王熙凤将与王府生意往来交给邢夫人？

她是笃定大笔进项不会出问题，又不愿她自己与“必定不长远”的武烈王府多打交道，这才大方地让王熙凤交给邢夫人。

王熙凤自然是明白的，因此她也护着自己的婆婆，不让她亲自插手生意往来，但凡有事情都叫尤氏去做。

这就给了管着荣府专项开支的邢夫人“过一遍手”的机会了。

这不，就连小姑子买蔬果买药材的银子她都要留着。

贾敏好笑至于不由心里忐忑，问林如海：“你看人家看出来的，还是鸳鸯到底心里想着老太太？”

“武烈王岂能是看不出这点闹剧的，人家不稀罕理睬。”林如海知道妻子还有问题，遂说道，“方才我看你似乎要打探选秀之事，故此再三阻拦。这种事不要问人家，平白让人家瞧不起。”

贾敏惊讶，听你这口吻似乎对这次选秀并不看好？

“圣上与皇后三位贵人同生共死，那是从血海中走出来的患难夫妻。寻常选秀，都是皇后做主，你看这次皇后管了么？”林如海冷笑不已道，“这分明是宗室与外廷试图逼宫，他们眼看着北都局势、北方局势及徐州大军都在太上皇拔擢之人手里，便想要通过逼宫夺取军权。”

贾敏对此可就不懂了。

林如海一言以蔽之：“王子腾此番落马，恐怕不日就会来到金陵，随他一起落马的何止百人。这些人里头，多得是功臣贵勋及开国功臣集团扶持的，也有外廷安插的。他们落马了，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二圣安排，故此这些人急了，试图以选秀逼宫。”

贾敏恍然，道：“太上皇手段十分高明，皇帝又是个不好说话的人。群臣逼宫，他们岂能不反制。”

这就让她越发担忧了。

“薛家的姑娘，那是人家薛家或者什么这个王那个王扶持的，野心勃勃要在宫里争权夺利，这咱们管不着。可按照家里如今筹划，元春几乎寄托了四代人的心愿，要去宫里争一争那后宫之主。我只怕他们做的过了，二圣愈发不满。”贾敏道。

上次太上皇已经明白告诉荣宁二府，天家有意覆灭二府。

这一次荣宁二府为送元春入宫，又一次和四王八公为代表的贵勋集团和外廷站在了一起。

二圣岂能不怒？

“你我怎么说话？这个时候老太太都晕头了更别说其他人，你若给他们剖析，他们只认为咱们没安好心。至于可见的那点危机，大约他们是不在乎的吧。”林如海轻叹，“何况，若不是武烈王心慈手软，你以为荣宁二府能熬过年底？”

贾敏默然。

荣宁二府光僭越的地方早不知被找到了多少，若是如今住在荣府隔壁的是福王鲁王那种人，他们早八百道奏章，将荣宁二府抄了。

可李征不但没下手，反倒一直在给二府说人情。

贾敏直觉告诫她自己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人就像一张蓄势待发的满弓，谁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时候突然放开手，那杀人的利箭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