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女人见了胭脂口红,那的确是立即投入巨大兴趣的。
贾敏也不例外。
李征取了些叫她带着用,贾敏便与几个女孩子一起钻研,黛玉坐在旁边看着。
李征颇觉无聊,遂要去廊庑闲走,今天三春都要上学,他也不想去商铺看看,毕竟前院里派出去的校尉们还在肃庄和玄武湖畔的园子里明察暗访,不解决了家里地里头的时候,他不想轻启店铺。
不想才走了不到半圈,会芳园西北角边门开了,贴着墙畏畏缩缩过来个背着挎包的男童,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戴歪歪斜斜,一边走一边使性子踢着小石子。
李征仔细一看,是贾政的庶次子贾环。
他对贾环倒没有太大的恶感,那还是个小孩子,熊是熊了点,再坏能比他家里那些成年的更坏?
但这孩子教育显然出了大问题。
贾政管不了宝玉,也不敢管,但贾环一直在他身边成长,这是个能管得了的,可贾政大约是出于对大多数人情绪的照顾,也并没有管教过小儿子。
赵姨娘更是个如那晚他跟探春说的,那是个眼界就那么一点、几乎没有什么本事,连宅斗都是个战五渣的人,她能教育好贾环?
看着到园子里来玩耍,大概率是逃学了的贾环,李征想起一事。
原著中,贾环吃了委屈也不去找姐姐探春说,却喜欢找迎春,迎春性子文和乃至于懦弱,自然做不出责骂打压贾环的事。
而后,宝钗也来了,贾环也喜欢去找宝钗玩,有一次与宝钗的丫鬟莺儿几个玩骰子,他自己输了钱,却赖皮不肯给,还让莺儿好一顿说,让他学一学宝玉。
那次贾环便说了心思,别人都拿他和宝玉比,他拿什么比?
回到家,赵姨娘又是一顿“下流胚子”的训斥。
长此以往,好好的一个大人也会被逼着发疯,何况贾环还是个小孩子。
“环哥儿,你怎么逃学?”李征想到这遂笑道。
贾环一惊,急眼一看,见李征在廊庑下招手,慌忙要缩着头逃走。
李征笑道:“先生又说你还是谁又欺负你?来,咱们说说话。”
贾环可不敢再跑了,只好讪笑着一步一步捱过来。
李征坐在游廊长椅上,拍拍旁边道:“坐着说,少年人心里有事,与先生吵几句嘴无妨,与少年人打一架也无妨,只是不要说难听的,又打坏别人。”
贾环见他实在可亲,便规矩告了罪在一旁坐下,将挎包放在腿上。
李征暗赞许,这孩子倒是不折腾东西。
他那挎包必然是赵姨娘自己给制作的,里头的书本也是学堂发的,看着都很整洁,眼看这也不是个太任性的孩子。
贾环叹道:“大王既问起,我如何敢隐瞒。今日二哥哥的几个小厮又在背后说我娘,我原本不很在意,那府里的富贵,左右是二哥哥自己的,我们也不要。”
李征既不赞许也不否定。
贾环又道:“听父亲昨晚说起此事,太太气大房二少太太‘不体谅’,要先珠大哥家的嫂子来管,我也没在意。哪想今日上学,二哥哥的几个小厮在背后笑,说什么我娘‘早晚盼着这个家倒了,好歹能落三五两银子’。”
“故你与他们起了争执?”李征道,“你做得很好。”
贾环惊讶。
“你不想与宝玉争夺,想必你娘平时也教你这样想。你们母子既然无意于与宝玉闹起来使兄弟们不和,又岂能有心管家?旁人戏谑你们那是他们德行,但宝玉身边的人这么说,你须与他们分辨。分辨不过,打他们一顿又何妨?”李征道,“为自己老娘,你没错。”
贾环惊喜,不由哭道:“大王体谅人,人家却要胡说。”
李征笑道:“环哥儿,我痴长几岁,有些事想的也比你多一些。要我说,你这次没做错,但逃学不好。大不了先生让你‘只管让着些’,或者说一些‘大度为怀’的话,那是他们没经过你的苦,只知道装好人。但他们教你读书的本事是有的,我若是你,便偏不远离他们,偏要学会他们的本事考个功名回去。”
贾环顿时泄气,苦笑道:“大王哪里知道,家里那些先生连秀才都是捐的,学堂里平白说的是什么‘科甲正途,进士及第’,可书本上圣人云他们也不细细教,囫囵只说‘你们大了自然会懂’,我哪里能学到本事。”
李征略有些吃惊,荣宁二府私塾质量这么差?
他可见过贾代儒贾代修这两个宁荣二府的旁支,他们是有学问的,教儿童启蒙应该没问题。
这时,闻声出来的贾敏训斥道:“环哥儿,你不好生读书怎么敢逃学?”
说着便要轰贾环回去。
李征不悦道:“林夫人,你家也是这么对待小孩子的么?”
贾敏道:“大王,他们家的事别人管不得。”
“这孩子还只是个孩子,不教他用心功课,一味的只知道严词训斥,这不是你贾大小姐气派。”李征责道,“再说我无聊闲坐,与个小孩子说几句好话,你怎么就看不惯了?”
贾敏红了脸。
李征道:“我本性不看嫡庶,你家宝贝千金宝贝儿子在我这里,他们既是病人也是朋友,几个小妹妹来了我一视同仁。如今这孩子既然过来了,我遇到了,与他说几句话你也不许,你怎么这么霸道,我要做些什么你看不惯?”
贾敏只好道:“我哪里敢那样,只是这样必然让家里闹出乱子。”
“你们家还不够乱?”李征耻笑道,“人都说你贾大小姐是荣府眼光最高明的女公子,我看你也是个糊涂虫。环哥儿没资格继承家业,人家自己也说不争抢,为何不鼓励他好生读书,将来也有个科举出身?他是庶出子,可若有了功名在身,至少减少你那宝贝侄子一个争抢家产的对手。”
贾敏耻笑:“功名若那么好取,府里早进士成群。”
李征看着她似笑非笑,半晌才与贾环道:“你这个姑母心眼多得很,不愧是你们府上第一有心的。你以为他在贬低你?只怕是要给你问个前程。”
贾环无动于衷。
“瞧见没?他嘴里不说,心里对你们见外着呢,这不是这孩子没良心,你们大人不做人。”李征轻蔑道,“处处耍手段时时玩心眼,你大小姐若果真有心,你给这孩子看看作业本。”
贾敏又气又怒,一时又不知怎么反驳。
李征嘲讽道:“你心里定然在想,一个庶出的那么在意。只以为他娘亲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你那吃斋念佛满嘴菩萨的嫂子又是个什么人物?你贾大小姐救命的银子,她眼看着大房那蠢货贪墨也不告知你,她是个好人?”
李征借此机会痛斥道:“在你这里,你那亲侄子再不好那也是伯府嫡长女之子;这孩子再好也不过是个奴婢养的,我才与这孩子说几句,你立马跑出来轰人,你这也是不参与你娘家那堆子烂事?”
不等贾敏急忙分辨,李征骂道:“荣府你家老太君之外,无论主仆‘两只势利眼,一颗下作心’,你贾大小姐也死死地继承在身上了。”
贾敏长叹而退,好端端的,我找他挨骂干什么。
李征再一次耻笑道:“瞧瞧,心里又要说,两府让出了那么大的园子,竟然又在乎那三十两五十两的。那是我的,我不要,那是我给你脸,我若不说不要,你应该有脸。”
至于这王府,李征斜眼瞥着贾敏道:“你回去告诉不服的人,我不爱算账。但若让我算账,以你娘家僭越之罪,踏平了这条街,还有人敢来与我并肩?你自去登仙阁,找一找我留下的荣宁二府僭越建筑证据,我能给你娘老子要来御笔亲书,也能要来杀人的刀,懂了么?”
贾敏面色羞愧,退回天香楼再没敢出来。
她知道李征这是在借题发挥,可没想到以贾环逃学而借题发挥。
她更没想到,李征今天公开提出二府僭越的勾当。
“这是在骂我,”贾敏回去坐下苦笑着与黛玉说,“我试图用嫡庶之别说他,也规劝不要过多干涉你那几个表姐妹之事,他反倒说僭越。你道他说的是什么?我既用圣贤之言来说他,为何对荣宁二府僭越之事不问不说。”
黛玉道:“夫子云,亲亲相隐。”
“那是君,是皇室。”贾敏叹道,“平白又得罪了他。”
鸳鸯在旁边笑道:“大王可不会与你计较。”
“呸,还说我女儿满肚子锦绣,你家这位大王心思多的就跟蜘蛛网一般的。”贾敏冷笑,“他这是试图将我打进荣国府,好将我算成个荣府的人。”
秋桐一边翻着鞋样子一边说道:“那也不能怪大王,你们家这个算计那个算计,老太太恐怕也没有闲着吧?大王并未做什么,只是怜惜几个小姐,你既然看懂了却不劝说,今日又借着贾环之事试图强加约束,我也瞧不惯。”
贾敏无言。
平儿也再三忍耐不住责问道:“林夫人,在你们家老小男女心里,我们家大王何曾是个人物?你们这个也来得寸进尺,那个试图‘规劝’为名实则处处排斥?合着要好处你们一拥而上,不管是救命的还是要钱的只要来了就有收获,拿了好处便‘早晚不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