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小老弟喝完水,委委屈屈过去往母亲身边一站,眼看着要掉豆子。
珍珠连忙去拿外衣。
黛玉一斜眼,小嘴儿轻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林家四代世侯、书香门第能叫你继承?连个男子都当不成,有何脸面长成才?倒不如你留在外祖母家,从小与那个只喜欢与女子厮混的二表哥玩去,不定能长成个‘妇女之友’。”
贾敏怒道:“我儿子哪里不是个男子?”
小毒舌呵呵:“宫里九成的男子,也是自称好男子的。”
贾敏:“……”
走,带你去被那位冷面冷心的小天才毒打,也好让为娘的心里愉快一些!
虽如此说,她到底还是对娘家放心不下的,穿上外衣便决定不走后门,路过东院看看去。
一出门,小毒舌又翘嘴角。
贾敏余光看到,只好板着脸吩咐:“珍珠,你拉着他走,不要抱。”
小老弟咬着嘴皮,却不敢有任何愤恨地、赶紧向姐姐讨好笑着,小嘴说道:“不要抱着,要走着。”
小毒舌微微颔首:“药后百步走,必能九十九。”
贾敏叹息道:“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儿?”
“咱们家不就吃药当吃饭么,别人是饭后百步走,咱们也只好是药后百步走罢了。”黛玉也叹息道。
贾敏就很怀念这小毒舌小小的时候、文文静静只看书不说话的时候,那时候的女儿可真是个名门淑女啊。
小毒舌也跟着叹着气,乌溜溜的眼睛左右上下乱看。
贾敏就知道她心里必定也在想:“虽然不曾见识过,可好生想见一见当年荣国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啊,也不知那会是何等的骄横跋扈——大约是荣府里里外外的人都要绕着走的罢。”
遂在那婴儿肥的小脸上掐了一把,贾敏恨道:“这辈子就遇见了个你!”
黛玉讶然:“听母亲之意,女儿似乎从来不听话?却不知方才吃个药还要人帮着的又是哪一个?”
贾敏失笑不已,连忙搂过来吧唧一口,笑吟吟道:“怎么的都要活到一百岁!”
黛玉知道话里有话,却偏不问她。
贾敏自己按捺不住,到底恨恨道:“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生的又是个什么样子,不定比你更能说,天天气你。”
黛玉就说:“那是必定的,随娘。”
珍珠噗的一下笑出来。
这小毒舌说的是“我女儿定然随我”,可意思是“你女儿岂非也随你一般能说”。
贾敏哼说:“好在你随我,若是随你那几个姨妈,亦或者你那几个姑妈,那岂不是要愁死人了!”
她还有姐姐,三个呢,如今都嫁了人也生活在金陵,但身体都不是很好。
贾敏给她们写过信,打发人叮嘱她们“万千保重”,这次去王府也是想求一下,那毕竟是她的姐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到底小时候她们带着她玩,就像如今元春带着三春一样。
一行到了东院外,正巧李纨过来了。
她穿着一件蓝色长裙,外头一件石青色褂子,耳朵上只有珍珠耳钉,头发上也没有过多首饰只有一根点缀着珍珠色的蜘蛛样式金簪。
贾敏心里怜惜这个侄儿媳妇,才不过十九岁二十岁的人呢,往后那么长的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李纨也正吃惊,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会让她来管家。
但她心里清楚,虽然王熙凤管家惹了这荣府里里外外的大部分人,可权力也抓在了人家的手里。
而且如今府里年底田产进项之前,每月最大的进项是细盐,那是在人家王熙凤手里掌握的,除非她惹怒了隔壁那位,否则谁也别想拿走。
故此她没想过要取代王熙凤真正掌管荣国府的内院事务。
此外,邢夫人王夫人身边的陪嫁婆子作死,那两个竟让她“设法打发了那几个女官便是”,她们自己居然不出面,却让她来解决。
她怎么解决?
于是见到贾敏,李纨先红了眼,她自觉和贾敏心思相通,大家都是读书的人定然比那两个大太太聪明些。所以她认为,如今自己遇到的难处,别人不知可这个姑妈一定清楚。
贾敏道:“大王必然不屑于与这几个计较,派人去禀报过没有?”
说着拉起李纨的手,与那女官打了个招呼。
李纨道:“听说迎春惜春过去了。”
“那一定不会计较,片刻你随我去禀报一声便是了。”贾敏道。
那女官不悦道:“荣府莫非就这样的规矩么?你家管家太太,少太太,为何一个也不见?”
“贵人不知,那两个唯恐坏事叫上了,哪里是个有担当的。”贾敏道,“随她们去,国法家法都处置过,正好以此做个榜样。往后他们荣府有人不知上下尊卑,那便打死的拖出去,打坏的驱逐出去。”
女官不点头,她要等李征的态度。
过了很久,迎春带着惜春,和鸳鸯平儿一起过来。
女官急忙询问,得知李征果然不屑计较,遂道:“大王既不与之计较,荣府自己看着办吧。晚上有几个要回宫里去,此事我会向皇后奏明。”
李纨忐忑,贾敏也心里很不安。
这必然会影响元春选秀的地位。
李纨求教道:“姑母教我!”
贾敏一想,将王善保家的与秦显家的来头一算,冷笑道:“虽然她们太太没教好,你也不好指责那两个蠢材。大王既不屑于理睬她们,自当不要了她们的命。你若听我说的,将这两个家里的男人打二十大板,叫他们搬出去。”
李纨不解。
但那两个一听这处罚,吓得不顾半死之体慌忙跪着趴着连连磕头,直叫“大姑奶奶饶命,大少太太饶了我们则个”。
王善保一家名义上还住在府里,实则他们在外头有自己的院子,而且,就在朝天宫附近,价值相当的不菲。
若如今将他们搬出去,人住得远了距离荣府内大权也就远了,他们上哪去找养活那么大院子,那么多人口的路子去?
秦显家的不敢想那么多的,他们家是攒了一些钱,可若是搬出去了,全家吃喝可就全都要自己花钱了。
在荣府,每天两顿饭那是官银支付,搬出去可就要自己花钱生活了,她又不傻。
是了,她可不比王善保家的,在二房这边她没什么地位,只做着守夜的活儿。此次与王善保家的乱说话,本意也是想让宫里来的女官看到她,最好能让元春看到她。
如此,加上司棋如今也能在元春身边说上话,她估摸着,自己怎么着也能落个油水儿大一些的提携。
毕竟她才三四十岁,正是奋发有为的时候么。
所以这两个都有各自的“算计”,哪一个愿意搬出荣国府?
可她们又是当年亲眼见过贾敏在荣府如何说一不二的,更知道这位姑奶奶平时不说什么,一说话必定得到老太太的支持。
因此,她两个岂能不闻言如雷轰顶、玩命请求饶恕。
李纨心里有气,自然是想把这两个赶出去的。
可她也知道,王善保家的管着大房大太太的私产,秦显家的又对管家林之孝家的颇为巴结,在王夫人和王熙凤面前也有一些脸面。
若果真将她们打一顿再赶出荣府逐步彻底赶走,这又会一连得罪三个人。
贾敏不在乎得罪那三个,可她不能不在乎。
她一踟蹰,贾敏便不再管她了。
正好那女官见迎春带着一把剑,顿时奇道:“二姑娘哪里来的兵器?”
“这是大王给二姑娘带着防身的,她太文弱,大王总怕有人欺负她,”平儿笑道,“身边有个兵器,但凡遇上什么刁奴欺主,一剑杀了,大王自会给二姑娘担当。”
别人没吓坏,司棋心头发冷。
李纨一看,这是话里有话,压根不是完全不在乎的表现啊。
于是一咬牙,喝令随她一起来的婆子们将那几个,不论老小一起提起来,送到后院让大管家赖大家的“执行家法”。
贾敏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刁奴都成了豪奴,他们背着主家互相串通,哪一个没点人情关系?
李纨这是在纵容。
她自己不知道?
李纨不比任何人糊涂,她太清楚这会让林之孝轻拿轻放甚至根本不会继续处罚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
打一顿,这件事必然也就过去了,大房二房大太太都不会赶走那帮子。
那几个挨打的一时喜形于色,连忙没口子地道谢,逃也似的被抬着走了。
贾敏便没了带李纨去请示的心思,这点魄力也没有,难不成带她去示威,让那位心冷面冷的天家子以为她们是故意上门挑衅?
女官也懒得理睬李纨,与贾敏道:“林夫人见谅了,我须即刻向二圣禀报,此处便不留三位,你们请便。”
迎春带了一把剑,这是本不能允许的,可上一次皇帝明确说了,李征不论做什么也不准她们“以下犯上”,否则便要凤藻宫执行刑罚。
那就得赶快汇报。
贾敏遂与李纨要道别,李纨急忙道:“姑母,这事必不能就此结束,管家太太如今让我管着内院之事,我上下为难。何况这样的大事,既涉及天家又无法处置豪奴,我岂能不去请罪。”
贾敏扭扭嘴,于是你让我替你为难?
我,嫁出去的大小姐,你那婆婆这些天恐怕每天在背后说什么“只是个客人”的闲话,我凭什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