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
李征既攻讦她“吕、武”,她当即也反击道:“如汝这鹰视狼顾之小儿,残暴无法、人神共愤,皇帝今日不杀汝,来日必为汝所害。夺李氏百年江山者,必汝也!”
李征与太上皇笑道:“好悬此人知道我也姓李?”
他笑问吴氏:“我肃藩世代忠良,无不战死沙场。汝吴氏可出过如此忠臣良将么?哦,倒是出了一个,不过是逆贼。”
吴氏站起来要发作,李征骤然指着她骂道:“有太后之位,而无太后之尊。譬如黄鼠狼戴帽子,你装的什么小人?汝武则天睡龙床,忘了自家是唐臣?我乃李氏天潢贵胄,汝何许人?”
吴太后左右无法措辞,指着皇帝道:“皇帝乃我子!”
“皇帝陛下上承三皇五帝之祖业,下承李氏大虞皇朝太祖太宗及太上皇陛下之雄烈,仁和慈爱,法眼如炬,岂有你这样老虔婆半分猥琐与无耻!”李征骂道,“便是汝为皇帝生母,那也不过我李氏列祖列宗以汝之肚皮,养出我李氏真龙天子。”
皇帝慌忙要上前踹走他,太上皇给一把摁住了。
你那个妈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
但你没法收拾她,你就让能收拾她的收拾她。
还怪了事了,事实俱在还死不承认。
皇帝哭道:“父皇……”
“你傻啊?”太上皇偷偷道,“你叫他骂去,你叫他打去,如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将来他还能扒了吴氏陵墓,捎带着连我也挖出来?”
皇帝吓的脸发白,爹,你吓我是不是?
“真没吓唬你,你看那体魄,没个一百年就不会出事,到时候是我在还是你在?”太上皇悄悄安抚,“放心,不会让你没了亲娘。”
吴太后呆呆看着李征,等他不骂了,便看着太上皇和皇帝。
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听到了吗?
这厮,这厮他不当人子,他不是忠臣啊!
跟进来的几个臣子大气也不敢喘,鲁王倒是想帮忙,可他知道,自己那点战斗力太弱,而且今天还彻底让太上皇戳破了他的机密。
这要敢说话,万一让那个暴虐之徒当场打死他,他上哪里说理去?
于是,吴太后哇的一声竟哭了。
李征抱着手闭目站立。
你哭就哭去,那么大年龄了,你还想让人哄?
太上皇一看,该闹的也不闹了,于是叫臣子们站着,叫皇帝在宝座旁边坐着,又叫张皇后三人在皇帝下首就座。
“你站着,人家正在弹劾你呢,懂点规矩。”一看吴氏也要坐下,太上皇喝令。
吴氏可不敢违抗。
但她站着,孙太妃岂敢坐着?
太后太妃都站着,皇帝皇后岂能坐着?
群臣只好跪着。
太上皇落座,与李征道:“你那上书就不是心里话,也没把你要说的写进去,也就不念了。如今关上门了,朕也不怕丢人现眼,谁让先皇太宗皇帝就给朕选了这么个老伴呢,你直说,你还有什么理由请废吴氏太后之位。”
李征这下就不顾虑了,当即火力全开。
他也不用奏章,躬身启奏道:“臣奏:太后吴氏,其罪有八;一曰不孝,二曰不慈,三曰不仁,四曰不义,五曰不明,六曰不智,七曰不严,八曰不德。”
福王道:“信口开河!”
“吴氏不孝,乃教导无方,使戾太子与庶人李辩、李哲自相残杀,令当今圣上重伤在身、忧愤不解,太上皇一脉今竟无一嫡孙,而东宫空悬日久。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吴氏令太上皇一脉嫡派传承至今断绝,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李征质问。
吴太后不能答,众人无一能答。
李征道:“吴氏不慈,乃阴鸷残酷,使当今天子无所出,其人竟以戾太子诸人之死而迁怒与今上,岂非不慈之至?至于不仁不义,臣与吴氏有何冤仇,而使彼当日大封之时深恨微臣,如今竟遣逆贼吴应诛杀?当此北伐之日,建奴肆虐于东北、蒙古虎视于漠南,北方万民渴盼王师如盛夏之于雨露、婴儿之于父母,吴氏所为,何异于令万户破败、山河膻骚?”
缓口气,李征质问:“既遣逆贼暗杀微臣于前,又与建奴蒙古心意相通,此不可为不明、不智。若非臣多少读过些许圣贤书,所谓不明不智,本该是‘不忠无耻’。又吴氏久居深宫数十年,岂能不知如今天下惶惶,圣天子呕心沥血只为北伐之事?当此之时,后宫奴婢也知晓只可奉天子以柔和,而不可添乱,吴氏既迫使天子分神,又意图坏军国大事,其严何在?其德何存?”
如此,李征近一步恳请:“太上皇陛下,皇帝陛下,为江山社稷,为祖宗后代,该诛吴氏。臣愿以三百铁甲军,杀吴氏生者、掘吴氏亡灵,以告慰祖宗社稷、安天下万民。”
好,本只是废太后之位,如今竟喊打喊杀起来。
太上皇竟并不以此恼怒,问道:“若朕不允,奈之如何?”
“那是陛下的事情,此君道也。臣乃下臣,只明臣职。若往后吴氏再来犯,臣倒也有那么几分手段,不过是灭其宗而掘其祖。”李征叩首,“臣本乡野草民,前途也不过军中一匹夫。既二圣隆恩,赐爵武烈,臣自当以死报效圣恩。但吴氏既无德操,又性诡谲残暴,若此人以圣天子名义要与微臣百般为难,臣不得不反手打回。”
太上皇低着头想了许久,叹一口气说道:“那就是倘若吴氏再暗算你,你便要与之为敌?”
“不死不休。”李征三请,“若陛下不容,臣请死。”
吴氏怒骂:“小儿曹胡说八道,吴应,吴应并未去杀你……”
“倘若今日侥幸出去,往后我必去拜访你家祖坟,我也没有歹意。”李征回击。
福王想想拱火道:“武烈王既然信誓旦旦太后遣吴应杀你,可有证据?”
“莫须有。”李征道。
鲁王当即道:“那就是没有。”
“我若有之,你要不要死一死?”李征瞋目。
鲁王道:“若有证据,此事自然二圣决断,若是没有,便是诋毁!”
李征走过去,众人齐声喝道:“不可!”
“杀他这样的老匹夫,我何须在这里动手。”李征扯住鲁王头颅往下一按,手指在他脖颈里缓缓一路摩挲,口中说。
鲁王陡然打了七八个寒颤,一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时完全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摁在砧板上的猪,那摁着他的少年便是那屠夫,他在用冰冷的手,一寸一寸寻找着下刀子的地方。
一刹那间,鲁王浑身犹如蛇行蝎掠,一条脊椎骨上被冰雪冻了。
“从这里捏断,你就死了,信不信?”李征提起他头面问。
鲁王牙齿咯咯作响,哪里敢多说半个字。
周延儒只好喝道:“武烈王,适可而止!”
“好你个适可而止!”李征骤然起身,指着周延儒怒极暴喝,“逆贼吴应于王府门外盘旋时你不叫他适可而止;吴氏使人夤夜破门而入杀人放火之时你不叫她适可而止。我不过为自己讨个公道,你叫我适可而止?你只道吴氏为逆贼吴应而勃然大怒,我封爵郡王,竟被此毒妇当做牛羊鸡犬一般,我该不该愤怒?”
太上皇大喜,心中道:“好!这口气发出来,事情也就好办了!”
可皇帝哪里看得出,他只听李征质问,只想他十年塞北风霜,再想起昨夜之事,他不能无愧,更不能再想劝他忍让。
人家都杀进他家里了,他还怎么退让?
可吴太后毕竟是他生母,他无法帮理不帮亲。
一时皇帝眼眶通红,只觉着那皇帝宝座犹如烙铁,烫的他片刻也不想坐着。
李征舒一口气,又长吸一口气,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纸砸在周延儒脸上,道:“吴氏以太后之印而颁懿旨,你可要仔细看清楚了!”
周延儒与温体仁慌忙捡起来一看,一起看着吴太后无语。
两个亲王急忙凑过去一看,也看着吴太后叹气。
几个臣子只看那纸张便知道,那只能是宫里的。
再细看,上面有“太后之印”的印章,书写的格式便是太后或皇后懿旨,确是吴太后所为无疑了。
吴太后不认,道:“我从未颁过懿旨,这不知是哪里来的,做不得数。皇帝——”
“不用再说了,吴氏乃皇帝生母,不杀、不废、不降。”太上皇断然诏令,“王承恩,去春阳宫收了吴氏太后之印,加孙氏太后,诏掌太后之印。即日起,吴氏以南宫太后永居春阳宫,非朕特诏,片纸不得出宫;孙氏以北宫太后居兴庆宫,掌太后玉玺,为正宫太后。”
再下诏:“逆贼吴应,自小由南宫太后抚养,今叛逆作乱,南宫太后有失察之责。然儿大不由娘,何况兄弟乎。诏废吴氏一切有爵之位、有官之职,除吴应祖、父爵位爵产。”
而后问李征:“阿罴,其祖坟就不要刨了吧?”
李征称善:“陛下处置公道,臣别无异议。”
同时也脱下翼善冠请罪:“臣为一己之私,使天家作难,罪当除爵论罪,请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