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奉天门之时,李征放缓步伐,这时候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白练似的浊气。
上书请求废除太后之事,虽没有完全按照计划来,可危险也比设想的更加庞大。
他昨夜先夺了御马监一卫之兵权,又杀五城兵马司小半,使兵马司形同虚设,这等于卸了南都一层护甲,又增加了他武烈王兵锋攻速。
如此则有逼宫甚至图谋不轨之嫌疑。
李征这么一会,自觉琢磨明白太上皇又封他渔阳郡王背后的意图了。
太上皇大概是顾虑到金陵城如今人心惶惶,为了不至于彻底激怒他这个肃王遗孤,使金陵城骤然遭遇兵甲之祸。
同时,他能拿出层出不穷的宝贝,还在独立负责寻求“神仙”帮助而重修南都城。
只怕是这两个原因,才使太上皇不得不暂且用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郡王爵位安抚他。
而进封北伐主将、官拜大都督,总督北伐、东征之军政要务,那也不过是增加安抚筹码而已。
此次北伐主力是御林军三大营,北上徐州之时再加入孙承宗编练之徐州兵马,若到了河北再编入黑伯送来的人马、恐怕早就被二圣所掌控之河西营八千骑兵,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将还不是在十万大军裹挟之中四面突围不得?
“北伐东征旷日持久,也不过就是要等南都城重修完毕,到那时新账旧账一起算罢了。”李征琢磨着,“既如此,此番一旦脱离南都,便该是筹备造反之事了。”
根据他和现代时空的商议,打下东北、开发东北,借助现代化机械帮忙,他能设法在白山黑水之间养活千万人。
有此作为基业,黄台吉纵然天纵奇才,自己凭时空农贸市场难不成还比不上他的综合实力?
在此基础之上,拿下北海(贝加尔湖)区域,以丰富的矿产与天然气资源换区现代时空原著,可在关外巩固基业。
而后找准时机,跨鲸海以获取大量白银,以此换取大量工业品冲垮大虞皇朝脆弱的农业手工业基础,然后就可以考虑入关了。
若不然,真到了飞鸟尽良弓藏那地步,他还能有今日之依仗顺利从皇宫里脱身?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与布置,李征跨过奉天门门槛。
群臣还都在等候。
他这个本次吴应谋逆一案的受害者与第一功臣又加封渔阳郡王,他若不到诏命也无法宣读。
按照皇朝规制,他此前大封加了封号,地位等同于亲王,而高级别爵位再加低级别爵位便不需要再行声势浩大的朝会,只需一道诏书传告四海便是。
故由大宗正福王李净宣诏,李征在丹陛之下奉诏,便完成了加封渔阳郡王之程序。
这并没有太引起轰动,国朝自开国之后太祖皇帝为避免“封无可封只好赐死”功臣的悲剧时有发生,便定了爵位递加无止境规则。
何况,这才只是两个郡王,国朝宗室出的多亲王爵位者还少吗?
再说,这也没有合并为一个亲王,不算太大事。
但这也足够所有人眼红。
也就是宗室,你看贵勋外廷有人进封两个王爵没?
开国第二武将荣国公贾源到死也才获得了一个国公加一个伯爵而已,以后就没有出现过能超过他的。
遂关于李征两郡王爵的诏令宣读完毕后,群臣有片刻的议论声。
贾政又宣读戾太子与被废为庶人的代王、魏王有血脉寄养在鲁王府,此番俱赐侯爵并继续寄养在鲁王府诏命。
此事引起的轰动远远超过李征封两王。
如果皇帝过几年依旧没有子嗣,那两个人可就是最有资格入主东宫的人选!
可是,太上皇将他们赐民爵诏令鲁王府抚养,这不就等于断送了那两人继承大统之机?
没有人在乎这件事。
诏书上说的很明确,因戾太子与庶人二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那两人才被封侯爵。
这是事实!
可若皇室无嗣,这点事算什么?
放着太上皇两个亲孙子,难不成还要从小宗过继皇嗣子入宫?
群臣们登时纷纷“心知肚明”。
这大虞皇朝未来的天,基本已经明朗了。
最后,太上皇诏令吴太后久居春阳宫禁足、孙太后代掌太后之印,乃至于张皇后掌管后宫之事,连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来。
这不明摆着了么,吴太后虽然暂时被禁足,可她有两个宝贝孙子,其中一个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代皇帝,所以禁足那就是保护啊!
孙太后?
她是抚养了当今皇帝这不假,可她的富贵也就只能与当今皇帝绑定在一起。
当吴太后的亲孙子登临大宝,孙太后还能晋升太皇太后?
一时群臣均都想:“将来的天明朗了!”
可鲁王这会心里直骂娘。
两个太上皇的亲孙子寄养在他府上,此事无人知道那便是奇货可居。
可如今满朝,不,满天下都将立即得知,那两个价值一个江山的奇货还能继续掌握在他手里?
鲁王府要有天大的麻烦事了!
果然散朝后,福王大声与鲁王道:“鲁王,那两个孩子虽被他们父辈牵连,但那毕竟是太上皇之孙,认不认那也是亲孙子,我等岂能不前去,啊,这个拜访拜访、亲近亲近?”
哗啦一下跑过来百余人,纷纷都叫道:“福王殿下此言甚是,大伙儿同去!”
李征就看着这群几乎挟持了鲁王,一窝蜂似的往午门外走的文武百官,哦,尤其那帮贵勋。
他感觉就挺可笑的。
这时候站队,真当皇帝恢复不了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景象了?
忽然,钱谦益走到跟前,长揖请罪道:“大王恕罪,臣往昔为福王所迷惑,于大王面前有得罪之处,臣万请恕罪。”
李征道:“既知是这老儿所迷惑,钱侍郎何错之有?”
他指着那帮呼啸而去已到达午门的家伙笑道:“钱侍郎不去?”
“臣不善于锦上添花。”钱谦益笑道。
李征笑笑,我是知道你的,你是个欲说还羞的人物,烧冷灶之事你做不来,但锦上添花那种事你绝非庸手。
何况你那打算当我猜不到?
今日呼啸而去拜访“未来天子”却两手空空,那能有什么结果?
但若能以武烈王府价值为礼物,你钱侍郎可就发达了!
钱谦益拱手而别。
奉天门外还有人。
皇帝的忠臣。
贾政一个,如今以他的官职最高。
其次阎应元,再次史鼎。
三人并肩站在丹陛之下,既愤恨又无措。
李征要扬长而去,三人忙跟了上来。
贾政惭愧道:“家兄实在……”
“他太心急了!”李征评价。
那三人顿时听出他言外之意,史鼎低声问:“大王圣手国医,臣久有耳闻。敢问大王,陛下子嗣之事可有半分希望?”
“比半分多点吧。”李征很确定自己的判断,皇帝还是有恢复健康的几分把握的。
那三人大喜,阎应元道:“可恨杨鹤身为兵部尚书,当次胡虏侵犯之时,竟然既一言不发,又不为天子分忧。若不然,大王长居南都,将来必拥有滔天之功。”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若李征能治好皇帝内伤,使天子有嗣子,就凭这个,他武烈王爵便世袭罔替。
李征不置可否。
史鼎遂旁敲侧击道:“大王此次北伐有十分胜算?”
李征闭口不言,任凭他怎么问,这个话题就是不接。
到午门外,外五龙桥对面站着几个人。
李征不认识,贾政忙给他介绍:“中间那位便是皇后胞兄、东城兵马司主官张文象。”
“贾珍没去当差?”李征询问。
贾政哪里知道,但想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贾珍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的吧?
三人过了五龙桥,长相斯文,约莫三十多岁四十岁的张文象忙前来拜见。
李征细看,果然是个极好看的人物。
张皇后风华绝代,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会难看,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好看。
就好像白古长出了长须、海冰扮上了头面,漂亮的想让人打他一顿。
李征笑道:“国舅不必多礼,兵马司之事处理的如何?”
张文象慌忙双手乱摇,可不敢接受国舅这个称呼。
“皇后娘娘即日起母仪天下,你却不就是国舅?”李征笑道。
张文象惊愕:“微臣方才见百官呼啸而过,并不知皇后娘娘入主中宫!”
而后问:“吴太后却在?”
“在,被太上皇给幽禁了。”李征道,“我说也是,吴氏残忍狠毒,阴鸷诡谲,怎配母仪天下?皇后娘娘亲切温和,风华绝代,合该作这天下的半个主,这才叫‘名副其实’,你们说是不是?!”
张文象一想,忙恳切道:“大王,微臣无才无德,本无治军之能、为将之术,然幸赖二圣恩宠圣眷,方能勉强为东城兵马司指挥。如今五城兵马司涉嫌谋逆,微臣虽无附逆,也脱不了督查不严之责。是故微臣恳请大王,允微臣回家闭门思过。”
李征问他:“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谁做?”
“宁国公后人可为。”张文象力荐。
李征微笑:“哦?如今戾太子或两个庶人之子现世,我听说宁国府与此二人之父曾经往来十分密切,你确定要将拱卫圣上安危之东城兵马司乃至五城兵马司交给此人?”
张文象当场又惊又怕,错愕得不知说什么话来。
贾政脖子一缩,就知道李征就此给贾赦贾珍记了一账。
李征追问:“国舅为何突然闭口不言?怎么着,你想放开东城,让逆贼联合宫中居心险恶之人,使陛下一脉永不见天日、使皇后娘娘将来被仇人之子幽禁于冷宫之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