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周延儒温体仁还是有点骨气的。
但也就有那么一点。
建奴使者被杀,只留下一个带着人头两断的试图离开后,两人听得李征要出征,当即就要上本。
周延儒道:“太上皇,陛下,出兵只怕还需要商议,粮草辎重还需要兵部另行筹措。”
温体仁接着力劝道:“并未微臣胆小怕事,建奴必须征讨,不然朝廷法度合在?但此刻征讨并非良策,贼酋黄台吉既施诡计岂能没有防备?”
兵部尚书杨鹤奏请:“二圣明断万里,臣不敢质疑。然春秋有吴越争霸,终究不能得中原;汉末三国逐鹿,而孙吴终究不能过江北;元嘉北伐草草、南朝无计可施,如南宋之有良姜岳鹏举、韩世忠,却终究不得恢复中原,何也?”
这话大胆,颇有映射大虞皇朝只能得半壁江山之嫌,二圣却并未过久他言语里的过失。
杨鹤自问自答道:“不过是南人不思北伐,粮草难以为继。如今虽建奴猖獗于关外、蒙古肆虐于塞北,此不过癣疥之患,如此草率以中军北伐,臣不知何急之有。当今之时,只需诏边将旦夕用兵,绝贼寇入关之急迫便可,待来年春暖,再以上将主持北伐,臣以为可也。”
皇帝心急,脱口便要说:“此次北伐,不必外廷……”
“陛下,”李征连忙拦住,启奏道,“此战并不会让朝廷伤筋动骨,所用者并非外廷兵力。臣虽年少力微,也熟知边关战事,二圣以中军三大营为主力,以国朝惯例,兵部只需暂调配三大营所需粮草。若仓促之下兵部连这点调配能力也没有,这兵部也该送给黄台吉了。”
杨鹤怒道:“三大营只有三万人,武烈王何以言辞凿凿旗开得胜?”
“瞧瞧,为了让你打胜仗,兵部都迫不及待了。”太上皇笑道。
他撇了一眼皇帝道:“既你们都不看好,那就不看好好了。此番北伐,宫里意图并非只是驱逐贼寇,至于细节,既外廷不愿参与,那就不参与好了。此番出动的是朕给儿孙攒的家当,你等不自信能打赢,朕信心百倍。若不胜,朕一力承担便是。”
李征看看天家父子心里又叹一口气。
那三个大臣对此无动于衷,他们不支持便是不支持,若要北伐,按照他们的意思,二圣既出了军队,自当也出了粮草。
而且,粮草须兵部居中调动,不得由内帑调拨军队。
杨鹤持日夜放在袖子里的奏章三拜而奏请:“既是天意决心北伐,臣主掌兵部,有调拨粮草之原职。臣恳请陛下,以内帑皇庄粮草拨付兵部,暂缓解户部难以急切见交割军需粮草之急。而若调度出了错,臣自当受罚。”
皇帝领会了太上皇之意,便笑道:“那怎么行呢,内帑都让你管了,你杨家也该被外朝弹劾死了!诏令,即日起杨鹤以兵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军机。”
杨鹤愕然。
两个宰辅也愕然。
这,这是什么招数?
太上皇道:“正当其时,皇帝力主北伐而以武烈王为督帅总督九边,督北都到嘉峪关一线军事,你们不是听取过几次南安郡王子孙试图南征安南之事?外廷总也是要有个名正言顺的军事官在行都主持此事的。”
这话一说杨鹤欣喜,他最想要的便是军功,而最看好的便是南安郡王与镇国公等贵勋府邸筹备许多年的南征事宜。
在他看来,南安郡王的孙子、袭爵侯爵的南征督帅最有可能建功。
这必胜的战争,兵部可不能落后,他也得为兵部获取对南征乃至将来对军队的控制权奋斗。
如今能入阁参赞军机,又诏命统筹南征事宜,杨鹤心满意足。
北伐?
必败!
可首辅宰辅不乐意。
你杨鹤都能入阁为宰辅,还要负责南征事宜,我们作甚?
“去商议南征事务,不要急,或许北伐还需要你们南征托底,快去吧。”太上皇态度十分温和,措辞极其客气地逐客。
那三个也不介意,北伐最多只能再一次打退建奴,那算得上什么功劳?
还是筹备南征的好,这一仗若打好了,至少将安南越来越不安分、甚至在朝廷南下之后屡次要求以安南国主为“亲王爵、两广及琼州督帅”,这次弄死他,那可就等于间接灭了一国。
这一仗可是要让皇朝自南下后终于能够扬眉吐气的。
关键是,这一仗由谁来统筹。
三人匆匆而去。
李征置之不理,与二圣再次奏请:“臣力主即刻出征北伐,黄台吉所用离间计,他自己也知道骗不过二圣。臣猜测其意也不过是使朝廷内乱,好让他再一次绕过山海关深入北直隶劫掠财物,以满足山海关外长期对峙所需。此贼既有些动作,而草原林丹汗久有南下乌斯藏之心,他们岂能不暗中联合?一旦被林丹汗深入青海湖区域,我军要消灭他就难了。”
太上皇便下诏:“今夜起三大营立即出发,渡江后在江北等待,你安顿好重修南都之事后,随时可出发。不过区区三大营出征,就不用登台拜将了,先打赢一仗,争取干掉几个草原好战部落贵族头领之后,军心也就在你了。”
皇帝提醒:“三大营虽有几个老将镇守,但要服众你还要用些心思。”
李征自然知道,二圣南下之时,禁卫军几乎集中了北方一群最能打的老将,连甘肃那边的几个沙场老将都调到了中军大营。
这些人打过不少胜仗,如原甘肃总兵杨嘉谟是肃武王从凉州卫提拔起来的老将,跟着两代肃王征战数十次,那是经验丰富武艺精通的老将。
这些人不可能老老实实等他这个肃藩嗣王节制,不拿出让他们低头的本事就不要想让他们听从军令。
但这没关系,当兵的没点脾气还是当兵的?!
“陛下放心,臣至少能在行军至洛阳之前,叫他们遵命行事。”李征信心十足。
二圣不问他有什么法子,只疑惑为何非要到洛阳。
李征笑道:“不在洛阳等一等,福王怎能心里发慌。他不发慌,便要搞事,二圣在南都还要考虑南征之事,与这种货色明里暗里较量,那不是国家之福。”
太上皇赞许:“是啊,我们都盼着南征能胜利,可这些人,唉,你哪里知道,他们彼此残杀起来那才叫热闹。我看他们打不赢,粤海将军周琼与这些人面和心不和,琼州水师若是不能在交趾三角洲登陆,南征大军的粮草物资都跟不上去。何况若到了七八月甚至九十月,南国暴雨来了,若不退军,瘟疫也会接踵而至。他们这一仗,打的完全是意气之争,赢不了的。”
李征不插话,只看二圣并不反对他在洛阳静观战场风云,便再请求:“臣驻军洛阳,三大营主力却未必就在洛阳。”
太上皇大喜,直言道:“我们本还担心你用兵急迫急于立功,听你这么一说就放心了。到了北方千万不要急,三大营虽然战马都不太好,但若是用来行军却完全足够,要利用好其机动性,在战场外观察哪里好打就先打哪里。”
李征笑道:“臣必当遵循太上皇圣意。”
“放心大胆去打,怎么打你说了算,不用奏请,不用等待,只要出现战机,抓住狠狠地打。”皇帝授意,“你此去,太上皇与我都不会有任何催促,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等待过程焦躁一些,叫外廷攻讦,你也不要在意。只要能拿出胜利,任何质疑都只是一个笑话。”
李征拜服:“臣上得二圣信赖之至,下取将士争雄之心,此战必胜。”
皇帝取早已写好的诏书,又要赐“征北大将军、征东大将军”印信。
李征固辞不受,劝道:“陛下,臣有总督北方总制九边之本职,如今何必再加四征将军?待诛杀林丹汗,扫平漠南蒙古诸部,或诛杀黄台吉,陛下再以正北征东为加官方可服众。若不然,陛下信任臣如此,臣岂不能体谅陛下难处?”
皇帝叹道:“我只怕你官职小年纪小,人家都不听你的话。”
李征笑道:“生杀予夺之权臣可绝不吝啬,陛下且宽心,不能如臂使指,臣不会赶赴战场。何况到了洛阳,便是北都与甘肃两营兵马不到,徐州孙承宗编练大军也已到达,臣足以挟制两军中军部。”
皇帝愁容满面,看他信心百倍离去,便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怒斥:“瞧你那样,既舍不得,干脆不让去好了。”
皇帝道:“战阵交锋,九死一生,岂能不怕。”
“等着吧,出兵之后,一路行军也能看出几分本事。若三大营确实不服,那就以南征在即为名,让三大营赶赴北都协助孙传庭,阿罴去山西,卢象升有分寸,会协助他至少获取军功。”太上皇说着,多少有一些不甘心。
这一仗到底能不能打他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赢他心里毫无胜算。
可这一仗必须要打,这不但是战场形势需要,也是李征要尽快接手中军、尤其镇守禁卫军的权力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