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征回到王府，已有七人等待。

一个他听说过，原甘肃总兵、如今的禁军三大营营将杨嘉谟，五十余岁的老将，领三大营里的步骑军车骑营。

一个不认识，身材魁梧面貌雄伟，自称骠骑营营将马世龙，兴庆府人。

还有一个，三大营主将、神机营营将贺虎臣，保定府人士。

贺虎臣李征听说过，明末的一个能打的忠臣。

贺虎臣为李征介绍其余四人，指着两个顶盔掼甲面貌相似的介绍：“此二人大王应当早有耳闻，乃榆林尤世威、尤世禄兄弟。”

“原来是你们，当年我在塞北听榆林父老说起过，你们二位雄壮激烈，转战东西熟悉各处战场。”李征赞许。

那兄弟二人如今可委屈，尤其大哥尤世威。

他这半生，可谓是七落七起，曾被七次封为总兵官，如今是第七次。

尤世威感叹：“大王知老臣之名，老臣岂能不以死报效。”

“为国分忧便好。”李征令道，“老将军不该在三大营为副将，没必要。你立即引本部军马，明日一早赶在舟桥开通之时立即出发赶赴徐州。孙督帅为陛下筹措新兵营大约也是大营编制，以孙督帅谨慎，我料他必不会提前安排营将，老将军即日起以总兵官衔、以本部老兵为基准，立即整编新兵大营。”

尤世威惊喜交加，赧然道：“老臣还是带罪之身。”

“将军百战报国，叫人家骂两句没什么，你只管去，天塌不下来。”李征道，“到达之后，老将军首要做的就一件事，训练炮兵。”

说起这个，贺虎臣喜道：“老臣听说大王有小而精巧之精钢大炮，不知能为神机营提供多少？”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大虞，前明的军事组织便开始经过改编而保留下来。

其中明太宗留下的京营三大营是禁卫军的主力部队，经太组高皇帝与太宗文皇帝整编，在太上皇手里形成了三大营九个营编制，共三万余人。

但这三大营可不是一个营九千余人编制，本朝重视火器又过于前明，三大营之中，骠骑营全员骑兵，但只有一个营才算主力，其余两个营基本上只能算协助骑兵的杂役营。

当然，另外两个营战斗力可不弱！

这三个营，主力骑兵营兵力三千，战马七千余；另外两个营合起来也只有四千余人，战马四千余不足五千。

之后便是步骑军编织的车骑营，以步兵为主，少量骑兵辅助，主要负责全军辎重运输、兵员补充以及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工作。

这个大营人数最多，足足达到了一万八千余人，算是三大营的补充部队与辎重工兵部队。

人数最少的便是神机营，只有不到五千人，真正参加战斗的也不到一千八百人，正是这一千八百人，负责六百门大小轻重火炮在战场上的运用。

其余三千两百人负责炮弹运输、火炮日常维护以及神机营挽马喂养等工作。

只不过那三千余人都有最基本的火炮操纵能力。

三大营之中，神机营战斗力最强，也最受朝野内外重视。

然而，作为沙场老将，贺虎臣却敏锐地察觉到神机营如今存在的巨大问题。

火炮老旧，炮弹质量低下，放着五千个熟练的火炮手却发挥不出天下第一炮兵营的作用，他很是忧虑。

这一次李征踏平五城兵马司，让贺虎臣眼前一亮。

他近距离观摩过李征命铁甲军携带的火炮，大口径但重量比神机营火炮轻七成。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威力相对小点的子母铳，射程与弹丸威力也比神机营大炮增加何止一倍。

更令他又惊又喜的是，神机营哪怕是虎蹲炮也需要一辆车两匹马三个士兵押运，可李征的精钢火炮在必要的时候居然一个人扛着就能跑。

贺虎臣沙场宿将，他太清楚这对战场意味着什么。

故此贺虎臣先急切地询问精钢火炮之事，他想给神机营换一百门大口径轻量化火炮。

李征见他问，笑道：“你想要多少？”

贺虎臣傲气地道：“若有五千门，老臣也能用上。”

“那你是想被野心家拿下了，”李征道，“给你五百门新火炮，不过你不能带着上路，片刻回去之后，你留下所有火炮、弹药，全军轻装出发，抵达第一个目的地之后，这五百门火炮、一万发炮弹你先训练炮手。”

贺虎臣不满足，既能给五百门，何不给一千门？

“大王，炮兵是要炮弹喂出来的才可用！”贺虎臣建议，“若是多，老臣只要一千门火炮、三十万发炮弹。”

“给你你也用不了，新型火炮有游码标尺，可粗略判断敌我距离。而且精钢火炮比铸铁火炮质量优越，你要做到敌军骑兵一千步冲锋时开炮、三百步时至少两轮齐射，你的炮兵能行？”李征责问。

贺虎臣张张嘴，这他的确做不到。

炮兵乃技术兵种，长期老式火炮训练的程序没那么容易得到修正。

可那也得用炮弹训练，一万发炮弹顶什么用？

尤世威也道：“大王，这点炮弹真不够。”

“我要的是你神机营五千炮兵都能初步使用新式火炮，然后去战场训练。反倒是炮兵阵地筑造之法才是你神机营要训练的大头，到达指定集结点之后我自会指令，老将军不必多言。”李征又目视另外两人，“可是令郎？”

那两个正是贺虎臣的两个儿子，长子贺赞，一身悍勇；次子贺诚身材极其高大壮硕，却生的髯长两尺、文质彬彬。

贺虎臣一一介绍，两人以军礼参拜。

李征瞩目此二人身形体魄，笑道：“在炮兵营屈才了，你两位脱离神机营，我从御马监两卫给你二人抽调一千骑兵，你们二位跟随在我身边。到达第一个集结点后，你们可要去吃苦。”

几个老将大喜，沉默寡言的马世龙喜道：“大王可是要提前侦察战场？”

“不错，这一仗，只怕要先和林丹汗作战，此人在草原上站不住脚，他还会设法南下青海湖。我军有火炮万门，炮弹百万，为何要与草原骑兵对冲？在林丹汗及漠南蒙古诸部去青海湖必经之路上设伏，可一战而定。这就要有精锐对河套及贺兰山以西、乃至甘肃河西地区进行大范围侦察，此事非良将而不能为。”李征道。

杨嘉谟询问：“大王何以如此笃定漠南蒙古诸部必走河套河西？”

“山西他们不敢去，大同一线有北长城，若他们真敢试图走山西渡黄河西进，卢象升不是傻瓜，他只要放开口子，将林丹汗装入山西地形，三五日啃他一口，他有几个部落够被卢象升歼灭？”李征笑道，“蒙古各部不傻，他们不会舍弃所长而用所短，他只能走河套，以骑兵打我们防守不及。”

众人齐声称赞：“大王所见正与末将等相同。”

“你们是沙场老将，你们既然也有这个判断，我们却要警惕了。林丹汗并非寻常蒙古贵族，他是在马背上打出在漠南各部之中的威名的，要仔细他反其道而行之。”李征告诫道。

众人齐声称赞。

这是个至少懂兵法的主将，这下他们心里也踏实了。

贺虎臣请令：“大王，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臣等今夜便出发，大王筹措好粮草后，可北上徐州与臣等会和便可。”

“去徐州干什么？”李征回头拿来手绘的江北地图，用红笔从南都北部到洛阳画了一条弧线，正绕过徐州而不去与孙承宗会面，道，“我们行军突然，本就可以打乱敌军预定计划。此次出征，我军一不靠地方衙署配合，二不需要淮泗粮草增援。”

众人不解。

“诸位请随我来。”李征叫众人出承运殿，来到丛绿堂上。

贺虎臣眉开眼笑，他看到十门比他见过的还口径大长度长，全都是子母铳样式的精钢火炮摆在地上，而且如虎蹲炮，这些火炮都配备支架。

火炮一旁放着弹药，有实心弹，有一看便知里头装满了碎石头的天女散花弹，还有他没见过的火药包。

但看那圆形火药包的直径，贺虎臣茫然。

少说两尺，这怎么打出去？

“这种炮弹到时候我会教，你们暂时不必考虑。”李征与尤世威吩咐，“你看那些辎重口粮，此次北上徐州，你所部编带着这些，途中发现有什么需要加强的，要形成奏报，到达洛阳之后我要看。”

尤世威忙过去打开几个麻袋，拽出来一看哈哈大笑。

生面条，看着像饭团的饼子，竟然还配备大量的肉干。

甚至这里面奢侈的还有青菜与肉干！

“老臣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尤世威摩拳擦掌，“若前锋有此口粮，在漠北转战十年军心也不会出问题。”

“为什么只是前锋？我军自出发便全都供应这个。”李征喝令，“去带你的人马准备出发吧，一会自有人给你送去数百人十数日所需口粮。”

老将们就傻了。

就，就这吃的，全军都供应？

须知这年代的军队，作战途中吃的可不是影视剧里“埋锅造饭”那一套。

因为小米黄米容易保存，古代军队出征，一般带的就是小米，甚至是煮熟了晒干的小米饭团。

安营扎寨时军中所谓“埋锅造饭”，实则大部分只是将水烧开，让军卒就着饭团喝汤而已。

那么汤是什么？

一根洗干净的布条，经过屡次以陈醋酱油粗盐浸泡，日子久了便有调料附着之上，到吃饭时，将布条在热水里涮一涮，就着吃饭团便算军粮。

尤世禄一直在暗中观察，李征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他认为还是及格的。

可当他听说全军要摒弃原来的军粮都用这样奢侈的食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个行动者，过去调转麻袋往地上一倒，他人又傻了。

糖！

一块一块的冰糖，一把一把的不包装的水果糖，还有黑乎乎的巧克力。

尤世禄不认得别的，可他认得冰糖！

“大王，真给啊？”尤世禄吓得声音都发抖，告诫道，“若几日吃得好，有一日吃不好便要影响军心士气！”

“全部供应，这也还只是行军途中所用。”李征道，“若是安营扎寨，至少要吃上热乎的。”

“不，不不不，大王，不用，热乎的不要，就要这个！”贺虎臣呆了片刻扑上去抱住一把冰糖，笑的下巴贴在鼻尖上，闻言慌忙请求，“就这个，一天给一顿，若哪个还不知足，老臣请砍了他们狗头！”

李征趁机道：“官兵都用？”

“大王，末将是个粗人，可末将也不傻，这么好的，陛下……”尤世威正要说皇帝也未必顿顿能吃，忽的住口不言，目中泪光闪闪，放下糖块面条长叹，“陛下只怕都无法这样的奢侈。”

他们是太上皇拔擢起来的，皇帝对他们信任备至从不相疑，他们自然念着皇帝的好。

李征道：“这就不要担心了，陛下要恢复身体康健，这些营养都能跟上。”

此言一出，几个老将当即质询：“大王可有十足保证？”

“陛下是怎么说的？”李征知道他们的担忧便反问。

贺虎臣挠头：“臣等多日来，尤其戾太子与魏王之子出世后便问过陛下，陛下说，皇朝法统只在陛下一脉，以老臣等想来，那自然是大王有十足把握妙手回春，陛下才有如此信心。”

李征想了下透露：“三成把握罢。”

遂不再提此事，待确定了果然要全军配备这些物资，众将便都要告辞。

只是贺虎臣再三恳请：“大王，火炮若是多，多给一些吧。神机营所有火炮全留在行在，也好让御马监三营实力不减。”

“留着这些干什么？”李征故弄玄虚，“我早有安排，二圣以先遣军卒秘密运送物资，我们到达哪里，物资便送到哪里，此事你等不必担忧。行在有御马监三营炮手，我留给他们一千门新式火炮，三十万发炮弹，他们还要你们那些老炮做什么？我反而要带着这些，战场之上或许可以此为诱饵，诱使敌军冒险来袭。”

几个老将面面相觑。

那还担心什么？

担心林丹汗脑袋太硬、担心黄台吉皮肉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