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一脉“既想又想还想”的心态贾敏不关注。
夺嫡之争这种事情她本来就不赞同家里参与,林家也最好不要参与。
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必新帝登极旧的官僚群体都会被罢免,只要做好地位不会很高、权势不是很大但足够保证一家一族顺利繁衍下去的本分就够了。
如宋代的范仲淹家族。
至于从龙之功这样的功劳,一般家族得不到,也用不着去追逐,作个本分给国家做事的中层官员不就行了吗,还追逐那么远的干什么。
何况如今两个亲王年迈,心态必然着急,这个时候他们和皇帝实力对比在迅速拉大,他们越来越无法对抗皇帝,那他们就会对付对他们有威胁的人。
皇帝一天没有子嗣,那两个实力强大的亲王就一天不会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对付皇帝上面。
这时候,荣王的子孙跳了出来,还没有太强大的实力,人家岂能不针对他?
所以在贾敏看来,荣宁二府如今最需要做的便是,宁可丢一些面子,也不要和荣王府有过多的接触。
此事她打算和贾赦贾政好好谈一次。
只是很不凑巧,贾赦与贾政在见客。
贾赦见的是邢夫人的娘家几个人,其中就有邢岫烟的父母。
这贾敏不能去打扰,她知道大房有其他的心思。
这里需要从荣国府爵位和爵产分开来看。
爵位由贾赦继承,那便是整体交给了大房,二房跟爵位没有任何关系。
可爵产不是,爵产归贾政,不是说荣国府的爵产就交给了贾政,和贾赦完全没有了关系,那爵产就相当于现代的公司,二房负责运营,而运营所得是要给大房每年分红的。
这叫“官中”财产。
相应的,两房每年分到的红利再各自运营所得的那部分,那就是两房各自的财产。
如今大房眼看着官中的收入是多了不少,可因为此前的欠账,大房能分到的财产并没有多少增加,贾赦夫妇自然急了。
他们需要再王熙凤之外再有一个进项的渠道。
这就没有什么比邢夫人娘家这些人更合适了。
所以贾敏很聪明地没有去打扰大房商量这些事情。
二房贾政也在见客。
是李纨的娘家父亲,北都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父子。
贾敏到荣禧堂,贾政夫妇各自与李守中夫妇说话,李纨陪着李练听着。
见贾敏过来,贾政忙起身照应,王夫人也赶紧站了起来。
她如今越来越发现,这个家要是没让贾敏临时管着,王熙凤挣来的官中那笔钱,大概也要“不翼而飞”了。
故此她对贾敏越来越客气。
倒是李守中见贾敏过来,不由看了看女儿,脸色有些阴霾。
荣国府这个家本该是他的女儿当的,如今怎么交给了一个外人。
李守中面容清癯,长脸白皮略有些老学究意气;夫人是原配的,年纪也不小了,多少带着点书香门第当家夫人的傲气。
她比李守中态度清楚,见贾敏过来,一把便将李纨拉到了身边。
李纨颇为尴尬。
人家瞧不起荣府的那点家产,你们这么做,是不是考虑的太多了?
贾敏付之一笑,与贾政道:“正有一件事本要与你们商议,也不是家里的事情。既你们有贵客要招待,晚些时候再说也好。”
李守中笑道:“他姑奶奶有什么吩咐在这里说就是了,我们去见一见老太太。”
“不过是生意上多点顾虑之事,祭酒听了倒也无妨。”贾敏眼睛一转笑道。
李守中夫妇这下就为难了。
生意上的事情啊,他们倒是也想听,这时候谁不想多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可我们是书香门第,岂能听这等铜臭之事!
不等他们连忙告辞,贾敏道:“荣王府送来的请柬,唯独你们家的最重。都是上流人物,谁不知道谁?我看他们的意思不但要武烈王的军权,还想要武烈王府的银子。”
贾政立马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
“请柬我一见到便知道了,人家这是敲打我们。别人家请柬都没那么隆重,我们家有什么可例外的?”贾政道,“无非是告诫我们,荣宁二府没落了,若是再不听话,人家就要与四王六公对我们做点什么。”
王夫人也看得出这层意思。
上流社会嘛,做什么都讲究一个对等。
荣王府既给荣宁二府送了最高规制的请柬,荣宁二府自然要带着厚礼去恭贺奉国将军新婚。
若礼物不够厚,那就是拂了人家“好心好意”。
于是,也就不能怪人家报复了。
可什么样的礼物才算足够?
王夫人心里明白,荣宁二府被抄没了那五百万两银子,如今没落了,能拿出去当厚礼的,也就只有与武烈王府的那点生意往来了。
这也是四王六公的意思。
至少是其中一多半的意思。
给不给?
给个屁!
王夫人如今为了给宝玉攒点家当,连王家快过不下去的日子都视而不见,何况别人家呢。
贾敏知道她这个心思,故与贾政道:“这些事倒也不必理会,武烈王与你们家颇为友善,正此北伐之时,这些不长眼的敢跳出来闹事,二圣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过,若有人试图制造盐荒,你们家那点精盐恐怕就不能只供应那点人了。”
作为知道皇室要修建盐厂处理市面上现有的粗盐,以比粗盐高不了多少的价格推行精盐的秘密的人,贾政当即想到林如海很可能写信回来透露了什么机密。
仔细想想,贾政便想到了很可能是扬州盐商集团要闹事。
他顿时愁了起来,那些盐商手里的粗盐何止十万百万石,一旦他们严格控制每日粗盐供应,不出三天江北江南的民众可就没盐吃要起来闹事了。
这时候,内帑盐厂还没有修建起来,而王府每日供应的就那么一点,这对整个江南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可怎么好?
李守中夫妇一时也坐不住,这可是大事,他们家可没准备下足够的粗盐。
于是李守中急忙告辞。
贾政告诫道:“此事切莫说出去!”
李守中当然是满口答应,可保不住李练渠道多,出了荣国府,一转眼便跟人说了。
贾敏早有预料,故催促贾政立即进宫,就此事先向皇帝提出担忧。
这是他作为大臣的本分。
贾政担忧这样会把林如海给卖出去。
贾敏好笑:“扬州盐商手眼通天,朝廷法令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第一个感受到了。我料如今南都的盐市早已乱了套,也就是我们这样远离了市场的人家才没有察觉到。”
贾政询问林如海对此有没有什么计较。
贾敏当然不能说机密,所以才让贾政去宫里先试探一下。
说了此事,纵然机密泄露那也是市场反应出来的,与荣府无关。
但若皇帝将这样的机密告诉他,那就更好了。
贾政匆匆入宫,才到了文华殿,二圣从东城回来。
太上皇一问,得知是此事,好笑道:“林如海写信了?”
贾政大惊。
“他是太胆小了,到底还是个文臣出身。”太上皇很不满意道。
贾政不敢辩驳,只说要将荣宁二府每天拿到的那批精盐交出来。
“还有薛家每月从王府拿走的精盐也有不少,以皇庄内帑为主,在江南各地低价发售,应当能支撑到北伐胜利,”贾政话里有话试探道,“若三大营凯旋,想必那时盐厂也建好了,自然便没有什么麻烦了。”
太上皇无语,半晌叹道:“存周呐,你不擅长玩心眼,就不要跟人玩心眼了。你想试探北伐胜利之后武烈王府是什么地位,朕觉着吧,你直接问,朕肯定给你最直接的回答,你玩心眼,你玩得过谁?”
贾政赧然。
“回去吧,多大点事儿!”太上皇得意道,“我们老李家有天才,老天爷都帮着他。就这么点小事,北伐之前就安排妥当了。”
贾政满脸茫然,心里到底放下心了。
行,那是个天才,看来早就储备了大批的精盐,就等着扬州那边出问题呢。
太上皇甩着袖子,心情好的无以复加,溜达着就去兴庆宫吃饭去了。
皇帝到底仁厚,就让贾政跟着到文华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
贾政一看,揉了揉眼睛。
夺,夺少?
一张纸上写着一个数据。
紫金山脚下的内帑仓库,如今已储存精盐三千万斤。
“整个大虞皇朝才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超过八千万,这三千万放出去,那就是一人将近百斤,半斤盐,那得怎么吃才能半个月吃完?”皇帝笑道,“这下你还有担忧?”
贾政没大的担忧,却有小的疑问。
这么多精盐,那得多少钱?
要卖多少钱?
“要什么钱啊,”皇帝靠在靠枕上,长长的出了口气,未免矜持而又得意道,“叫人走街串巷,一家发一斤半斤,算是为国朝自己生产的细盐打个招牌,也让那些大大小小的乡绅地主知道,这南都的达官贵人们吃的可都是,嗯,哪个碘盐,富硒盐。”
打了个呵欠,皇帝油然向往道:“如此算来,使民众一年半载内不担心盐荒的这点补贴才多少钱,往后内帑能几两银子一斤从这些有钱人手里赚回来多少?”
贾政明白了。
可南都若是发精盐,那些花钱买的人怎么办?
他们要是闹起来怎么办?
皇帝就看着他,你这个脑子,生的女儿能使聪明人吗?
不是聪明人,去了王府能不拉低王府的平均智商吗?
见皇帝不方便说有些话,王承恩眉开眼笑道:“左通政,若闹盐荒之事在南都蔓延开来,那些富贵人家会不会屯盐?他们一百斤两百斤囤积了大批精盐,还在乎内帑发的那一斤二斤?何况免费发的精盐又没定价格。”
贾政大喜,这是让荣宁二府去赚这笔银子啊。
“还有薛家,”皇帝提醒道,“若是有机会,你要提醒这个薛家,给他们的是让他们拿去在远处赚钱的,乌斯藏那边也好,交趾倭国也罢,他们能十两银子一斤精盐卖出去,那也是他们的本事。但在国内不要找死,朕可怜他们孤儿寡母,阿罴可不手软,不要让天朝第一王对他们有看法。”
贾政眨眨眼,这个第一王能否说明白一些?
是圈禁起来给高官厚禄养猪那样的第一人,还是其他的意思?
皇帝也就直白地告诉他:“节制肃藩、掌握禁军、总督南都、镇江府,算不算有权?再加个秦王燕王,双亲王加双郡王算不算爵位超等?”
贾政惊道:“岂可如此?”
“朕愿意,你管我?”皇帝立马翻脸。
贾政山呼万岁。
“这就对了,”皇帝笑道,“还有这个荣王的后人,还想借鸡生蛋?他也配?你只要记着,但凡不与那些人混在一起去,他们便是把你荣宁二府抄了,朕也能将你一家老小从天牢里放出来。”
贾政会意了。
这话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没说的后半句。
若与那些人混在一起,纵然他们能给你家天大的富贵,朕也能把你一家老小投入天牢,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话贾政原本不敢相信,如今不得不相信。
能拿出三千万斤精盐免费给民众吃,那得事多豪横的皇帝才能办的出来的好事?
而且听二圣的意思,这三千万斤精盐若是不够,他们还能再拿出三千万斤,要是还不够,似乎还有。
这你还让那帮人怎么跟二圣为敌?
脑子里晕晕乎乎出了皇城,贾政被人迎面拦住。
三个宰辅,两个拦着去路,一个从侧面拽着他。
杨鹤怒问:“左通政,夤夜进宫干什么去?”
贾政是有点不聪明,可也不至于太过于蠢笨。
心里一想如今的局势,贾政就满脸愁苦说道:“三位宰辅,下官岂能有天大的事情夤夜面圣?只不过想多留点精盐在手里备用,没别的。”
那三个越发愤怒,温体仁骂道:“这个林如海是怎么当的巡盐御史,如今不但南都盐市一片大乱,连扬州都乱了。几十家上百家大大小小盐商已找上门来,朝廷的盐引不管用了,百姓食盐要出大事!”
“哟,那可麻烦了,”贾政拱拱手,“下官对此无策啊,宰辅们请便,下官还有家务要办,失陪。”
他一走,三个宰辅相视而笑。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盐荒一蔓延到全南都,且看二圣如何面对。
若内帑处理不了那就只能让外廷来。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先把六部先拿回来,最好一个宰辅兼领两部。
“五军都督府改建大都督府之事也要作废,若不然,北伐一旦顺利,大都督府岂能听外廷的!”周延儒笑道。
温体仁掐掐算算,心里也有数了。
到时候,这官职就应该这么分,我能得到的有这么几个……
杨鹤到是没考虑这个,他资历不够,还不能和三个当宰辅好几年的老油条并肩论道。
他心里有一些不安。
这都几月份了,北方怎么还没闹盐荒?
北方不先闹起来,内阁还怎么请求派大臣去“督抚”四方?
方作此想,家仆送来密信,是他儿子杨嗣昌的。
“杭州盐荒!”杨鹤打开一看心下惊喜。
他没想到扬州盐商居然会选择浙江作为第一个反击点。
但,这个点找的好啊!
如今的浙江可正在进行皇庄与乡绅地主的搏杀,眼看已快到分出胜负的时候,皇庄入浙势难阻挡的关键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