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报完毕，林如海再得贴身保护的厂卫十余人，又得从徐州调集到盐政的铁甲军三百。

这下他的个人安全就有了很大保证。

林如海待要告退，一时想起北伐与东北战场，便询问：“陛下，武烈王北伐已有半年有余，不知有何进展？”

皇帝道：“有，暂时不必知晓，过几月再看。”

林如海以为自己听懂了，这完全是进展不顺啊。

他确实知道李征在大同，至少在大同出现过。

在南都如今不少人都知道的版本，也就是晋商偷偷私自通报上来的版本中，李征并没有对鞑靼人造成太大的打击。

鞑靼人侵犯大同，三大营也只是凭着炮火优势将他们赶出长城而已，对鞑靼人的杀伤聊胜于无。

如今皇帝不愿多提此事，林如海就有些心情不好。

北伐不顺，东北也被多尔衮威胁，国朝要进入多事之秋啊。

他当然得不到最精准的消息。

卢象升尽可能多的屏蔽了所有人的消息，除了密奏，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大同之战的效果。

作为战术能力比较出色的战场统帅，他知道李征对外宣称王驾在大同的用意，故勒令三军严格保守秘密，再加上林丹汗与却图汗西窜，鞑靼人也要保守秘密，晋商根本得不到准确的情报。

林如海离开皇城的同时，大同阳光灿烂。

卢象升第不知几百次出城到白登山散心。

他已忧心如焚。

西边的战场到底在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三大营到底达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没有军令，他也不敢调兵过去增援三大营。

他得保证一旦三大营吃了败仗，他的天雄军可以立即补充上去。

作为皇帝的忠臣，卢象升知道如今北方战线不能出问题、三大营不能出现惨败的局势。

“可是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那可是数十万鞑靼骑兵啊，万一吃了大亏，这就不是国本不稳了。”卢象升心焦如火，望着西边长叹。

这时虎大威从城内出来，带来了晋商登门的消息。

卢象升的天雄军是乡党亲戚组成的以宗法为基本秩序的战争机器，尤其打顺风仗十分骁勇，卢象升以之搬运物资，保证了晋商不知道确切的消息。

如今随着下半年的到来，晋商集团习惯的以粮草运输要求宣大山西督帅部出让利益的时候又来了。

虎大威知道卢象升最担忧的还是三大营，便劝道：“武烈王乃名将之后，三大营骁勇无敌，何况肃藩河西营也到了，他们不至于吃太大亏。”

“我担心的是林丹仿照当年他祖宗南下，这一次大举向青海开进。三大营人手不足，甘肃那边拿不出多少实力与鞑靼人进行野战。”卢象升叹道。

虎大威一愣，不由得也沉默了。

作为沙场老将，他知道一旦鞑靼人数十万人抵达青海会对天下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首先是建奴肯定会利用科尔沁等部控制漠南，与南下的瓦剌部形成联盟，共同威胁大虞皇朝九边。

东北战场，建奴会越发猖獗，甚至他们有可能从孙传庭袁崇焕手里夺取辽西走廊。

最让虎大威愤怒的还是那些军头将门必然会出现的反应。

他们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彻底放弃国家利益，只要手里有兵权的他们不明确投降黄台吉，朝廷就得不断给他们加官进爵，不断给他们封妻荫子。

长此以往，当北方这些忠于皇帝的老将的兵力被打完，这些军头就成了乱世的军阀。

他们不但不会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反而会趁机制造更大的乱世。

那时候，西陲肃藩恐怕也会很快被林丹汗和察合台叶尔羌等部联合驱逐出河西走廊。

失去河西走廊就等于国朝彻底失去了西北。

到那时，东北西北全部沦陷，中原岂能得到安全保障？

“世道艰难，二圣也难。”卢象升知道虎大威对二圣有一些意见，他毕竟不知道朝堂局势，以军人的角度，他只能得到最简单的判断，于是宽慰道，“等着吧，最不济凭武烈王手里的那么多物资，我们宣大山西两镇还能稳得住北方局势。”

他甚至透露自己对最坏局势的积极评估：“武烈王乃宗室，又有四代肃王荫蔽，倘若北方战事……战事不怎么好，到时候，西陲少说能过来三五万精锐，东北乃至北都再过来十数万精锐，我们翻到可以形成一个优势兵力面对各方。”

虎大威不太看好，但也没有再给卢象升添麻烦。

他也很不容易，接下来还要和晋商集团勾心斗角。

卢象升需要晋商集团从中原送上来更多的物资，他得为以后做好打算。

但卢象升也没想到，晋商集团这一次的要求比以前更苛刻。

他们要如今在南方地区正在取代粗盐的精盐贸易。

晋商八大家一起来了，这次推举王家为首。

王家家主王盛达，祖先是前明山西军官，改朝换代时，王家畏惧罪行交出兵权，才得到在山西行商的资格，算得上是一个百年名门。

在督帅府见到卢象升，八大家各自参拜，王盛达开口就问：“卢督帅，我等得知如今皇帝在南方给民间发放精盐，不知此事是否有之？”

卢象升道：“确有此事。”

王盛达便直言：“既南方有皇恩浩荡，北方岂能没有？我八大家愿为皇帝分忧，北方发放精盐可交由我等之手。如此，我等可保山西宣大二镇不至于有盐荒。”

卢象升不动声色，询问粮食供应与军粮运输。

王盛达却笑道：“这个只怕不容易，督帅不知，河南府开封府连着闹灾，去年年底便出现大量流民，敦煌王以军粮供给，才得以勘平民乱。如今要从河南购买军粮不容易，路上又多有山洪冲毁山路，只怕今年这价格要比往年多一些。”

话音方落，河南府来人禀报，今年河南西部粮食欠收。

“开过年便遇到旱灾，五六月又连着遭遇暴雨，待收获时又闹了蝗灾，夏粮收成不足去年一半，两镇军粮所需，恐怕河南府难以保质保量交出额定份额了。”河南府参将通报。

卢象升看他与晋商集团打招呼无比熟稔，自然知道这些人这次是提前商量好了。

水旱蝗灾到底有没有，在这些人的规矩中，老天爷说了不算，他们说了算。

王盛达果然直言：“既如此，恐怕要高价从民间购买。如今可不能征收，时局艰难，一旦再引发民变，那后果不堪设想。为朝廷与江山社稷，督帅要多加考虑啊。”

卢象升对此本来就束手无策，但如今他手里的粮草足够，只要能设法保证民间所需，这二镇就乱不了。

那就得和这些人暂时继续虚与委蛇才可以。

王盛达信心满满，见卢象升脸色不快，便起身笑道：“督帅还有军务，我等不便打扰，这就先告辞了。”

河南府参将也起身道：“末将还要尽快赶回去协助巡抚与知府准备镇压民变，福王老千岁对河南府可关注得很，末将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卢象升心里起了杀机。

李伏老儿这是在伸手军权啊。

这个参将必须死！

他不死，河南府会越发肆无忌惮！

然而，不等卢象升下决心，延绥镇贺人龙飞鸽传书到了。

林丹南下青海！

还不知三大营已在贺兰山设伏，将鞑靼所部主力大部围困的贺人龙得知林丹南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保存自身实力。

他本来就是个滑头，但可不是个莽夫。

他知道林丹汗进入青海，会造成天下多大的巨变。

到那时那可就是谁有兵权谁拳头大，谁拳头大谁享受荣华富贵之局。

故给卢象升这封飞鸽传书，贺人龙有试探之意。

你卢督帅是聪明人，比我更清楚天下会是个什么样子，你打算怎么做？

卢象升怒发冲冠。

晋商心怀叵测作死也就算了，贺人龙官拜延绥镇总兵官居然也起了二心，此人不能留着！

可这时他无法有所作为。

三大营如今到底在哪，鞑靼人主力部队六十余万，能不能被甘肃大军阻挡在长城以外，这卢象升都不能提前预知。

他只能等。

李征不想等了。

两天以来，北城三角城的俘虏们表现出极高的素质，他们用金银买水，甚至有被掳掠的汉人用鞑靼各部的情报换水，这让李征很满意。

可林丹汗很让李征不满。

前夜攻击西城不顺，林丹便好像不再浪费兵力了一样，连着两天他完全沉默了。

可汗金帐龟缩起来，在大沙城正中间抱成一团，他们既不提出投降，也不前来攻打，这不是浪费日子么。

“拿下乱井，一步步压缩鞑靼人生存空间。”李征当即决定。

李问剑连忙予以阻拦。

她判断这是却图汗的计谋，就是想引诱我军出沙城袭击乱井，然后他们以优势兵力围困我军一部。

“他怎么围困？”李征好笑。

李问剑道：“我军若以炮火开道，必然要从其他方向调集火炮，这会给鞑靼人攻城之机。”

“我再给出城部队三千门火炮，不，五千门火炮，弹药充足至极。”李征道，“至于别处，那就再配备一万门火炮好了。”

李问剑一呆，这下再也不说什么了。

有这么一个随时能拿出上万门火炮的督帅，鞑靼人玩计谋？

他们怎么玩计谋？

这一战，要务必打崩鞑靼人主力，不杀掉林丹十余万二十万主力，他是不会明白什么叫鞑靼人本该天生能歌善舞的。

一时李征绕着大沙城走了一圈，一万五千门上个月才做好的火炮与三十万发炮弹全部配备到位。

傍晚时分，李征点车骑营，命亲卫营持武烈王大纛，打开预留好的城门，一时杀下城头，来到乱井鞑靼两个万人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