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简单说了这些年的事。

名门正派的亲传弟子，邪魔外道的魔门妖女，两人一同离开十年，回来时带着个孩子，肯定有几分故事。

至于有多少风花雪月，是少侠感化了妖女，还是妖女诱惑了少侠，这些都不必再说，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这事儿怎么说？

患难见真情？

有多少人会相信这句话？

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武当和天鹰教不在乎，任凭外人怎么说，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有本事找白眉鹰王嚼舌根子。

看看殷天正那对利爪，是不是如同传说中那样，能轻松捏碎咽喉。

上了自家的商船，殷素素恢复几分魔教妖女的姿态，变得信心十足，张翠山从未看过娇妻这般模样，一时间竟然有些呆滞，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李天垣人老成精，嘴上说着好好招待救命恩人，做事极为客气，直接把整艘船的货物，尽数送给练霓裳。

实则两位坛主带着萧思衡练霓裳去查验商品，讲解各种宝物的作用，把两人拖在货仓，他们趁机谈事情。

“师侄女，咱们是自家人，有话我就直说了，谢逊如今在何处？”

“不知道，多半是死了！”

“啊？”

“我们一同乘船出海，半途中遭遇严重海难，我和五哥拼死抢了一块比较大的木板，漂浮到一座孤岛上。

此后五六日，接连有碎木板、檀木箱子、锅碗瓢盆飘荡过来，却没看到谢逊的踪迹，多半是死于海难。

我和五哥在孤岛患难与共，以为终身离不开孤岛，在这座孤岛上，人世间的恩怨荣辱，又有什么意义？

谢逊死没死，屠龙刀在何处，我们根本不在乎，不过飘来的木箱里，有谢逊笔录的武功秘诀，闲着无聊，我们以此教孩子识字，别的全然不知。

直到无忌年岁渐渐长大，若是一直困守在孤岛，对他大大不利，我们便做了木筏，准备大量的肉干鲜果，在风季乘木筏南下，然后遇到萧少侠。

啧啧啧~~

在海外这么多年，我和五哥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再怎么厉害的神兵，也难敌天地自然，如何能号令天下？

屠龙刀的传说神乎其神，说穿了不过是一把刀，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还不如一碗饺子来的实在！”

这些话半真半假。

假的自然是谢逊那部分，这是殷素素和张翠山想了许久，想到的最难以查证的谎言，就算抓到张无忌，从张无忌身上寻到谢逊的武功的痕迹，他们也做出对应的解释，能够糊弄过去。

这也是萧思衡没有询问的原因。

因为张翠山殷素素不可能说真话。

与其想着套他们的话，不如让阿甚把航线记住，然后再让船队去找。

真的则是有关生活的感悟，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无论是谁，都会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冰火岛那种破地方，没有大米白面，没有酱油陈醋，食物除了鲜果就是烤肉，穿的大部分是兽皮。

能在山壁夹缝中看到一朵花，已经是极大的惊喜，让人欣喜莫名。

在冰火岛的时候，殷素素真心觉得屠龙刀除了切肉，没有任何作用，如果有的选，她愿意用屠龙刀换三匹丝绸四袋大米五袋白面一罐猪油两瓶米醋，让她能做几套衣服，吃几顿饺子。

挨过饿，才知道食物有多珍贵。

受过冻，才知道穿暖有多重要。

去过地狱，才知道天堂的美好。

殷素素非常珍惜身边的一切，懂得欣赏生命的美好，不太恰当的说，她现在甚至有种竖锯老爷子的感觉。

十年来，他们用各种方式，探索屠龙刀的秘密，灌注真气、风吹日晒、极地寒冰、烈火熔岩、冰火循环。

无一例外，尽数失败。

就连谢逊都觉得，这玩意儿除了比较沉重、锋利，没有任何隐秘。

既不是武林至尊，也不能凭此号令江湖，谁特么会听一把刀的话？

武当派缺武功秘诀么？

天鹰教缺神兵利器么？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屠龙刀重出江湖，最终抢到屠龙刀的，肯定不缺练武资源，缺乏练武资源的，除非运气好到逆天，否则抢不到屠龙刀。

李天垣点点头，无论殷素素的话是真是假，至少能够确认两点。

一、谢逊回不来了！

二、张翠山和殷素素是夫妻，两人相濡以沫，颇为恩爱，有了孩儿。

谢逊死不死，李天垣不在乎，李天垣在乎的是与武当派的联姻，张翠山是武当七侠中天赋最高的，也是张三丰极为看重的弟子，在海外无甚所谓，回到中原之后，这可就是金玉良缘。

李天垣摸了摸下巴，觉得应该和殷天正商议几番，别的事情暂时放下，先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补个婚礼。

也是巧了，下个月初九，是张三丰百岁生日，肯定要大大的庆贺。

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混江湖的更是如此，能活五六十就算幸运，年过百岁的老爷子，那就是祥瑞。

武林泰山北斗百岁大寿，再加上屠龙刀之事，肯定是宾客云集，到时候把嫁妆送过去，这桩亲事就成了。

李天垣的做法显得很势利，但江湖本就如此，千年之后亦是如此。

热度最高的娱乐头条，永远是某某明星和某某家族的公子亲密挽手，疑似两人正在交往，即将嫁入豪门。

张三丰什么地位？

天下第一高手！

这么多年过去，能与武当七侠联姻的名门世家，除了近水楼台的峨眉，一个也没有，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李天垣喜滋滋的去写书信。

殷素素误以为唬住了李天垣，心中暗暗松口气，心说下次面对的，应当是武当派高手，不知能不能过关。

她却不知，武当七侠只在乎张翠山是否安全，根本不在乎屠龙刀。

……

执着是非常好的品质，但如果用到歪门邪道，那就是执念成魔。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山。

人心中的执念是一只魔。

昆仑派的某些人，显然落入到心魔的陷阱，为了找屠龙刀，甚至派弟子组建了船队，在苏杭做海运生意。

数十旱鸭子在距离师门数万里，人生地不熟的苏杭，做海运生意，若非有昆仑的招牌，早就被喂了鱼虾。

别的生意或许有善人，做海运生意的善人，早就被海盗杀光了。

海盗是哪里来的？

不交保护费，他们就是海盗。

据萧思衡所知，海面上最大的海盗头子名叫汪直，麾下数万人马，他的主要资金来源，就是沿海豪商。

昆仑派花费重金支持船队，却不知弟子中饱私囊，反正隔着数万里，不担心师门查账，无论赚到多少钱，都是亏了数万两，货物被倭寇海盗抢走。

前前后后，贪了足有上百万两。

再加上与天鹰教的争端，昆仑派付出的沉没成本，已经到了脖子根，就算他们想抽身，也已经起不来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至少昆仑本宗派来“钦差”，亲自检查海运生意，这些人终于打起精神乘船出海，还请数位武林同道同行。

武当俞莲舟。

昆仑派西华子、卫四娘。

崆峒派唐文亮。

峨眉派静虚师太。

这些人浩浩荡荡乘船出海，遇到了天鹰教的船，本想打一架，不想张翠山竟然在此，在俞莲舟的安排下，众人决定先停手，找地方商议事务。

天鹰教的船，没人敢去。

昆仑派的船，肯定不行。

想来想去，众人反倒是在萧思衡的船上议事，让萧思衡哑然失笑。

萧思衡自然是去主持会议。

练霓裳觉得以自己的脾气，如果听到太多屁话，肯定会拔剑砍人，主动承担哄孩子义务，带着张无忌钓鱼。

或许是因为她没孩子，又或者是别的原因，练霓裳很喜欢张无忌，若不是时机未到，她或要认个干儿子。

萧思衡坐在船舱主位。

左边是名门正派。

右边是天鹰教。

由于名门正派人数较多，座位相对比较拥挤，张翠山坐在殷素素身旁，俞莲舟则坐在萧思衡身边，以俞莲舟的江湖地位，倒是没有人多说什么。

萧思衡笑道：“诸位，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和你们都没有交情，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唐文亮坐在左侧主位，他是崆峒派五大长老之一，是年岁最长的。

萧思衡轻轻伸出一根手指：“不允许说脏话，谁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他扔到海中喂鱼，各位可以开始了！”

众人闻言一愣。

昆仑派西华子狂傲自负，闻言忍不住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惨叫出声。

却是萧思衡刚刚在吃核桃，随手弹出一块硬壳，打落他一颗牙齿。

“小惩大诫，注意你的言辞！”

萧思衡眯起眼睛，靠着椅子背，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面前摆放着一碟剥好的核桃，还有一小堆硬壳。

俞莲舟沉声道：“有什么话，直接询问即可，诸位是名门正派，那就不要遮遮掩掩，让人看了笑话。”

西华子怒道：“好，张翠山，这位天鹰教的殷姑娘，是你夫人吗？”

张翠山道：“正是！”

西华子厉声道：“我昆仑门下的两名弟子，毁在尊夫人手中，变得死不死活不活，这笔帐该如何算？”

殷素素冷笑道：“胡说八道，我十年没回中原，更没去过昆仑山，昆仑弟子被残害，与我有何关系！”

“哼！十年前的王盘山大会呢？你总该记得吧！两位昆仑弟子被你害得疯疯癫癫，只记得三个字，殷素素，你说不是你做的，难道是我做的么？”

西华子瞪着眼睛看向殷素素。

封坛主讥讽道：“本教紫微堂堂主的闺名，岂是你这杂毛随口叫的？连清规戒律也不守，充什么武林前辈？世上可耻之事，还有更甚于此的么？”

“你……你……你……”

西华子气的面红耳赤，但随口提及女子闺名，确实不符合礼法。

江湖散客无所谓，西华子这种名门大派亲传弟子，必须懂礼节，否则丢脸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父师娘。

“萧思衡，你作何说法？”

“纯路人，有一说一，我觉得这事不是张夫人做的，按照她的脾气，如果是她所为，不会有人活着告状。”

萧思衡做了个倾听的手势：“能让人变疯癫的武功，应该是狮吼功，谢逊精通此法，多半是谢逊做的。”

唐文亮立刻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张五侠告诉我，谢逊何在，阁下是武当亲传弟子，不会与谢逊这等滥杀无辜的恶贼为伍吧，还请详细告知。”

张翠山看向俞莲舟。

俞莲舟微微点头，表示无论你说出什么样的话，我肯定会支持你。

张翠山把殷素素说过的话，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殷素素搭茬道：“你们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屠龙刀。”

不等众人还嘴，殷素素拍案而起，冷冷看向众人：“崆峒千年传承，先祖乃是轩辕黄帝的老师广成子，传下长生诀等绝妙心法，屠龙刀有何用？

峨眉派祖传倚天宝剑，与屠龙刀并而称雄，勤修本门剑法即可，何必再去参研屠龙刀，这能有什么用？

昆仑乃华夏龙脉之祖，天材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传承悠久，仙人传说多不胜数，怎的要舍本逐末？

我没有屠龙刀，你们找我没用。

退一万步说，我刚才说过的话，全都是谎言，屠龙刀在我手中。

那又能如何呢？

凭天鹰教武当派两家传承，参悟十年参不透屠龙刀之秘，你们觉得凭自己的能力，能参悟到其中隐秘么？

还是你们觉得，你们是有大福缘的绝世天才，与屠龙刀天生有缘？

明明是为了屠龙刀来的，却要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是妖女，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实话实说都不敢，个顶个的虚伪狡诈，比我强了多少？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

没有屠龙刀。

我不知道屠龙刀的秘密。

如果你们愿意出海寻找，这艘天鹰教的商船，我可以卖给你们，都说大海捞针很难，不知捞刀难不难！”

殷素素这番大发雌威，不仅镇住唐文亮等人，就连张翠山，也被殷素素的威严震慑住了，本想打个圆场，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拉了拉殷素素。

殷素素拱手施了一礼：“小女子年幼无知，刚刚回到中原，心中不免有几分火热，言语冲撞各位前辈，还请前辈们见谅，小女子给各位赔罪。”

先兵后礼！

俞莲舟自是不会多问什么。

唐文亮有心继续询问，却又担心殷素素继续瞎扯，长生诀的事儿，能特么胡扯蛋么？当初赵佶修万寿道藏，想收录长生诀，派人去崆峒派，崆峒派表示没有原件，只有二三百字副本。

亏得赵佶死了多年，否则殷素素抖出这件事儿，大肆宣扬几番，南宋朝廷的供奉，可能就要上山拜访了。

另外，据说当今文隆皇帝，比赵佶更淡然，更适合修道，自古以来，对帝王吸引力最大的，莫过于长生。

如果皇帝想看长生诀，命令追命去崆峒派搜查，或者让诸葛正我上山，与崆峒五老论道，他们如何应对？

昆仑派亦是如此。

各大门派的仙人传说，加起来也没有昆仑多，一句“龙脉之祖”，让西华子这根大炮仗，不敢说半个字。

静虚师太对此颇为淡定。

峨眉派知道屠龙刀的隐秘，但这种秘密，唯有掌门才能知道，静虚师太对此一无所知，反而觉得殷素素的话非常有道理，没必要抢夺屠龙刀。

就算真的要抢，直接开口即可。

俞莲舟开会之前，就已经说过，有话直接说，免得被人小瞧了。

现在可好！

真被人给小瞧了。

人家骂你一顿，你还不能发火。

名门正派的长老、弟子，邪门歪道的堂主、坛主，都是面色忽青忽紫，玩儿变脸的把戏，真是太有趣了。

萧思衡在汉中那么久，也没看过川剧变脸，如今却看到了这么多。

若非气氛不太合适，萧思衡甚至想叫几声好，再扔过去几文钱。

唐文亮道：“萧公子怎么看？”

萧思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唐前辈心目中，应该觉得我早就和张五侠串通好了供词，共同编瞎话吧！”

“绝非如此！”

“是不是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我只解释两件事儿。

首先，我不用刀，我用锏。

其次，我手中的神兵利器，多的实在是用不完，无论需要什么兵器，只要我对外开口，就会有人送过来。

我的话说完了。

谁赞成，谁反对？”

西华子被萧思衡打掉一颗牙，因此深恨萧思衡，怒道：“我反对！”

萧思衡反手一巴掌，排云掌力恍若惊涛骇浪，把西华子轰飞出去。

俞莲舟本想出手，但察觉萧思衡用的是柔劲，没有伤人的意思，西华子太过惹人烦，应该遭受点教训，抬起的手腕悄然放下，嘴巴也紧紧闭上。

西华子被掌力压的连连后退，连用数种方式卸力，还想纵身飞掠，但在掌力笼罩下，除了后退别无选择。

一连退了数十步，退到船边，掌力终于消散，西华子正要怒骂，发现自己膝盖酸软，向后一仰跌落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