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万震山、戚长发、凌退思这种蛇蝎之辈，内心不免沾染尘埃。

他们都是坏人。

绝对的坏人。

各种意义上的坏人。

他们甚至能把烧杀抢掠的血刀老祖衬托的可爱，可见他们的狠毒。

但就是在这种狠毒绝望的世界，也有几分美好，比如阁楼窗台的菊花，比如乡下菜园的空心菜，比如大雪山深处的一抹笑容，终归有几分光亮。

就好似幽暗丛林中的一束光，又像刀剑丛林中的一首诗、一团火。

萧思衡最近的心态，就是见到的蛇蝎实在太多，下意识按照蛇蝎的想法分析问题，忽略一束光、一团火。

可以说慕容登云坏，说他蠢，说他的理想不切实际，说他心狠手毒，但不该否认四大家臣的忠义之心。

慕容登云坏，不是所有人都坏，就算坏的透底，也会有几分亮色。

如果把这些完全忽略，只看到那些阴暗的部分，久而久之，自己的内心也会受到影响，变得偏激、执拗。

觉得什么都是坏的，对美好的那部分偏心偏见，甚至大加嘲讽。

那个时候，与蛇蝎有何区别？

这就是“心魔”的孕育过程。

这也是“心魔”的扩散方式。

双儿的提醒，让萧思衡茅塞顿开。

内心阴霾一扫而空。

躁动如沸水的气血随之而平复。

陆小凤不知萧思衡的心绪，却能感觉到萧思衡的杀意快速散去。

实话实说，萧思衡全力爆发时，那种近乎凝成实质的杀意，让陆小凤为之心惊肉跳，只觉得是人屠降临。

现在好了。

陆小凤真心不想看到萧思衡入魔。

那是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思衡，我听人说过，慕容博还没有坐化，你不怕慕容博找你麻烦？这老家伙百年修为，快要成精了。”

“当年看在扫地神僧面子上，留了慕容博的性命，如今神僧坐化，我家老爷子遵从神僧嘱托，如果慕容博没有离开少林，老爷子便留他性命，如果慕容博敢离开半步，立刻就杀掉他！”

当年少林英雄大会，如果双方殊死相搏，慕容博父子必死无疑。

扫地神僧本想渡化两人，用疗伤的方式化解恩怨，让两人出家为僧。

怎奈慕容博贼心不死，中途离开过少林一次，去明教探望小儿子，为慕容氏留下传承，这才有慕容登云。

萧远山表示，神僧，慕容博根本无法渡化，还是让我打杀了他吧！

扫地神僧心知，如果萧远山和慕容博殊死相搏，必然是两败俱伤，因为当初互相疗伤时，气脉便互相贯通，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长久。

扫地神僧不想再造杀戮，也不想让萧远山的清修，因杀戮而毁坏，于是对慕容博画地为牢，并定下约定。

慕容博不能离开少林，不能对外发布任何命令，每日吃斋念经，如果违背这个约定，萧远山随时可杀之。

同样的，萧远山也不能离开，但可以对外通信，允许晚辈探望。

不得不说，慕容博和萧远山，是扫地神僧平生最大的“失败”。

他的“渡化”终归失败了。

慕容博放不下慕容氏的野心。

萧远山放不下妻子族人的血仇。

纯净无暇的内心，由于两人的争端出现破绽，又被两人虚耗数十年，虽说留下不朽法躯、菩提舍利，但百余年的苦心修佛，终归还是不得圆满。

萧远山觉得亏欠扫地神僧，即便神僧已经坐化，依旧认可这份约定。

实话实说，萧远山早就活够了，剩下一口气，只是想完成两件事。

一是五世同堂，儿孙满堂，好好气气慕容博，最好把慕容博气死。

二是如果没气死慕容博，就在寿元到达尽头之前，拉着他一起死。

两人气脉相通数十年，虽然无法探知对方内心，却知道大概想法。

慕容博死熬。

萧远山死盯。

就看谁先熬不住！

萧思衡的要求不是很高。

两年时间。

两年之后，慕容博敢来报复，萧思衡有把握连走八步，轰杀慕容博。

见到萧思衡信心十足的模样，陆小凤不再多说，和萧思衡一起分赃。

慕容家的遗产还是很丰富的。

陆小凤从不会拒绝“战利品”。

……

江陵城南。

有人挡在西门吹雪身前。

西门吹雪本打算去帮助陆小凤，感觉到四周杀意，主动停住脚步。

对方峨冠博带，穿着像是秀才，留着一撇小胡子，背后背着宝剑。

书生夺命剑！

“夺命书生？”

“没错，我就是夺命书生，听说你的剑法很高明，出手便夺人性命，老子对于这个传闻，总觉得很不爽。”

行走江湖，争的就是脸面。

如果名号相仿，或者相克，就算两人无冤无仇，也少不得打一架。

比如有个人绰号“金毛狮王”，另一个人绰号“杀狮高手”，要么有人更改外号，要么有人去阴曹地府。

西门吹雪没有绰号，只是因为他出剑极快，不留情面，拔剑必杀，因此江湖传闻，西门吹雪出手便夺命。

这话犯了夺命书生的忌讳。

夺命书生心高气傲，心胸狭窄，早就想找西门吹雪的麻烦，但万梅山庄家大业大，夺命书生自忖势单力薄，若是被人围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八天前，红叶斋传信给他，告诉他西门吹雪独自出门给张三丰拜寿，夺命书生闻言大喜，立刻赶赴武汉。

到了江陵，听到连城宝藏之事，夺命书生大喜过望，心说时来运转，我这是双喜临门，大大的好事啊！

虽说对自己有信心，但西门吹雪偌大名声，还有陆小凤等人相助，为了保证绝对安全，又找了几个帮手。

三个人影从后方围堵而来。

一个眉清目秀，但双目细长，手中持着一把宝剑，正是尹文忧。

一个面容苍老，手提蛇笔，满脸都是傲然神色，正是泉建男，他的蛇笔被雪千寻抢走，这根是最新买的。

一个面容猥琐，身材矮小，穿着一身道袍，赫然是松风观主余沧海。

张三丰寿宴结束后，三人灰溜溜的离开武当，原本想各回各家，半途听到连城宝藏之事，赶过来夺宝。

他们自知武功不如萧思衡，担心被萧思衡打杀，自发的结成同盟。

尹文忧擅长弈棋，建议先把萧思衡的帮手剪除，然后围杀萧思衡。

在夺命书生的建议下，四人围住势单力孤的西门吹雪，准备杀人。

“西门吹雪，你拔剑吧，今日我要让你明白，世间所有剑术，以我高句丽的奕剑术为尊，你们中原的剑术，都是欺世盗名，与奕剑术相比，那就是萤火之比日月，不过是小孩子把戏！”

尹文忧得意的看着西门吹雪。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够高。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中原顶尖天才。

越是如此，越要表现得傲慢，仿佛只要稍有谦逊，就会损伤自尊。

尹文忧的得意只持续了半秒。

在西门吹雪的感知中，周围已经没有敌意，没有埋伏，既然如此，不过是比剑而已，西门吹雪怕过谁？

宝剑出鞘。

一抹亮光划过尹文忧咽喉。

尹文忧的宝剑还未出鞘，西门吹雪的剑锋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尹文忧满脸都是震惊，心说你怎么不讲武德？我还没准备好呢！

难道你不该让我先拔剑么？

尹文忧不知，中原江湖远比高句丽江湖血腥，剑客生死相搏，拔剑也属于武技，拔剑慢了，活该去死，你以为这是切磋？这特么是生死决斗！

再者说了，先前西门吹雪给他那么多准备时间，他偏要说废话。

如果尹文忧一直不拔剑，哔哔赖赖没完没了，说的海枯石烂，难道让西门吹雪等他等到天荒地老不成？

最后，四个打一个，还特么好意思说武德，你特么是在搞笑么？

西门吹雪没有那么多想法。

他是真的想看看奕剑大师傅采林传下的绝学，究竟有多少威能。

为了表示重视，西门吹雪拿出全部实力，等着看奕剑术的布局，能不能锁住自己的剑，让自己陷入绝地。

结果……就这？

这特么就是奕剑术？

我特么连棋盘都没有看到啊！

奕剑术是能上战场厮杀的绝学，上战场的时候，敌人会等你们拔剑？

西门吹雪略有些失望，看向提着蛇笔的泉建男，心说这个老家伙，应该是奕剑门大长老吧，或许推陈出新，把剑法改成笔法，有几分精彩之处。

当初在武当山的时候，雪千寻介绍过尹文忧等人，但西门吹雪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左耳进右耳出，眼睛全用来盯着孙秀青，哪有时间看他们？

“嗤！”

宝剑再次刺出。

寒光一闪，泉建男倒在地上。

西门吹雪：Σ(⊙▽⊙“a

你们特么逗我呢？

这特么就是高句丽的奕剑术？

西门吹雪大感无聊，余沧海却被吓得想尿裤子，刚才发生了什么？西门吹雪太可怕了吧？怎么这么快？

这是人间能存在的剑法么？

我竟然想与这种人争抢宝藏！

我真特么勇敢！

夺命书生眯起眼睛，他虽然看不穿西门吹雪的剑法，但西门吹雪的剑，未必是完美的，这就是他的机会。

“书生夺命剑”最强一招，就是临阵斩断敌人兵刃，随后克敌制胜。

“余矮子，抖什么抖？你现在不杀了西门吹雪，难道他会放过你？这种一击必杀的剑法损耗极大，西门吹雪没多少力气了，快和老子围杀他！”

夺命书生拔剑冲向西门吹雪。

剑气呼啸，杀机四溢。

相比于尹文忧、泉建男，夺命书生的功力浑厚很多，剑术更加高明，出手更加果决，目光狠厉恍若恶鬼。

余沧海勉强鼓起三分勇气，正想拔剑助阵，却见冷月寒芒一闪而过，天地间无形无质的庚金之气，在西门吹雪剑锋上凝聚成剑芒，轻盈纤巧，划过优美至极的弧度，洞穿夺命书生咽喉。

“嗤！”

夺命书生咽喉绽放出一朵血花。

鲜艳的血花。

灿烂的血花。

绚烂的堪比曼珠沙华。

西门吹雪的剑，比萧思衡的锏更加决绝，要么不出手，出手便夺命。

越是西门吹雪认可的对手，结束战斗就越快，如果没有必要，比如某些绝妙的奇招，或者离经叛道的思路，否则西门吹雪出手，就是一剑了结。

萧思衡需要三锏。

西门吹雪只需要一剑。

同样的，如果对方的剑足够快，足够狠，西门吹雪本人也难逃一死。

拼的就是速度。

拼的就是快狠准。

谁更快、更狠、更准，谁就赢。

什么是赢？

站着的那个就是赢。

西门吹雪低头看向余沧海。

余沧海的身材本就矮小，如今被西门吹雪吓得双腿酸软，跪倒在地，更是缩成了一团，好似一条癞皮狗。

“饶命……饶我性命……我是青城派松风观观主，你不能杀我……”

余沧海哆哆嗦嗦的求饶。

他是真的怕了。

如果能活着回到青城山，余沧海发誓永不离开青城，永不握剑，就连策划十余年的辟邪剑谱，也不要了！

余沧海只想活命。

他再也不敢在江湖中行走半步。

可惜，他的对手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从不会留情。

“嗤！”

余沧海倒在了地上。

西门吹雪吹了吹剑锋，鲜血从剑锋上滴落，绽放出最绚烂的血花。

“锵！”

宝剑回鞘。

西门吹雪正想离开，忽然发现前方的破庙里，躺着一个乞丐，乞丐对杀人毫不在意，只是静静的捉虱子。

“嗯？”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

他看到了一把剑。

一把用竹片削成的木剑。

看起来就像孩童的玩具，但尖锐锋利的竹篾，同样可以杀人。

由于竹木的纤维结构，比钢铁更能传导真气，对于某些剑客而言，以竹木为武器，反而胜过钢铁长剑。

江湖中有几个擅长用竹剑的剑客。

其中一位，很喜欢装扮做乞丐。

“你是……胡疯子？”

“没错，我就是胡疯子，西门吹雪不愧是西门吹雪，你的剑不仅快，而且锋锐至极，实话实说，原本我是奉命争夺连城宝藏的，现在还是算了，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要有命花才行。”

胡疯子仍旧在捉虱子。

丝毫不担心西门吹雪会偷袭他。

因为西门吹雪从来不会暗箭伤人。

“听说你的剑非常奇怪，有时候绝妙堪比越女剑，有时候狗屁不通，你现在能用出什么样的剑法？”

“当然是狗屁不通的剑法，我被你给吓坏了，用不出高明剑术。”

胡疯子似乎有些得意：“用剑就好似作诗一般，灵感来了无往不利，没有灵感就会狗屁不通，你就算把剑横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没有丝毫灵感！”

都说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给我解个高数题看看。

你给我做个满汉全席也行！

总有什么东西是无法完成的。

有人说曹植逼急了能七步成诗。

你要不要先看看《洛神赋》？

看完《洛神赋》就知道，曹植七步做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谢灵运那么狂妄的人，也说“天下才华共一石，曹植独占八斗”。

曹丕也是文采风流之辈，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这事就算完了，真想杀死曹植，那就不是七步作诗。

曹植，命你七招之内撂倒许褚。

曹植，命你带七个人攻打东吴，东吴守将叫徐盛，腰间别着古锭刀，铁索连环准备好，喝完美酒打火杀。

胡疯子的脑子不是很正常。

他不怕死。

他经常与人玩命。

如果西门吹雪想杀他，他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而不是在生死压力下，突破自身极限，衍化出绝妙招法。

“胡疯子，谁让你来的？”

“青龙会！”

“你的龙头是谁？”

“我是七月分堂的，龙头是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她很年轻，曲线婀娜，肯定是个美人，但我不认识她。

对了，她的剑法很高明，如果你哪天遇到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胡疯子毫无保留的交代情报。

这就是胡疯子的性格。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他愿意，甚至敢在七月分堂诸位舵主聚会的时候，脱裤子拉屎，哪怕被围殴死，也不会有丝毫在乎。

七月堂主派胡疯子来，或许就是想通过他的嘴，透露出一些情报。

西门吹雪快速反应过来。

他是最顶尖的聪明人，就连陆小凤都不得不承认，西门吹雪很聪明，聪明的让人头疼，让人无可奈何。

“你们堂主还说过什么？”

“堂主说，让我在此现身，拖住你一段时间，让她完成后续的事。”

“什么事？”

“连城宝藏，肯定是拿不走的，谁敢当着岳家军的面抢夺宝藏？但是万家的巨额财富，我们就不客气了，你现在回去也没用，事情已经办完。”

胡疯子掰了掰手指：“抢劫的精要和用剑一模一样，都是快狠准，堂主策划的劫掠，从来只需半炷香！

还有，万家满门都是蛇蝎，死了哪个都是替天行道，我们青龙会虽然是江湖搅屎棍，偶尔也会做点好事。

西门大侠，你可以走了么？

难道你想看我在这里捉虱子？

还是想看我在此拉屎放屁？”

西门吹雪有严重的洁癖。

如果胡疯子在他面前拉屎，他是真的很难忍受，偏偏胡疯子说到做到，他说要拉屎，当场就敢脱裤子。

西门吹雪皱皱眉头，转身离开。

看着西门吹雪的背影，胡疯子得意的晃了晃手臂，搓了搓酸软的双腿，缓缓站起身子，走向破庙的大佛。

“根据堂主给的情报，在梁元帝时期建立，数百年未曾动过的建筑，似乎就是这座天宁寺，如果世间真的存在连城宝藏，多半就在天宁寺内！”

这是个非常合理的推断。

流传悠久的宝藏，肯定要从流传数百年的古建找寻，南梁都信佛，最明显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就是佛寺。

胡疯子正要去找寻宝藏。

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身后。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并未离开！

胡疯子惊叫道：“鬼啊！”

话音未落，竹剑轻飘飘刺出。

胡疯子本人不修边幅，在乞丐中也属于比较邋遢的，但他的剑法，却是清丽潇洒至极，好似山间小溪，又好似一泓清泉，充满山村自然的惬意。

西门吹雪只觉得身处竹林，四面八方尽是婆娑竹影，有种优雅自然、清隽闲适的畅快，只觉得心旷神怡。

好美的剑法。

这等剑法，必须要给予尊重。

“锵！”

西门吹雪拔剑。

“嗤！”

西门吹雪拿下五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