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是些入地狱之人?”
在判官给的名册上,所有被火焰烧死之人,无一例外都曾犯下过不小的罪行,死后也无法轮回转世,而是需要先在地狱中经受折磨。
很显然,任卫明的火,存在着某种规律。
林喜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禁小脸一红:
“所以前辈,我不受火焰所伤,不是因为我的火焰位格更高,而是因为我死后不入地狱?”
她猜的应该不错,但顾流很是郁闷,凭什么自己就要被火焰灼烧?
自己一尊阴神,本就是挂靠地府的存在,不会死,也不会入地狱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沾染了罪业?
“任川,任丰,任旺常……这些人,你可识得?”
“识得识得,小民识得。”
硕大的虎妖,匍匐在金身小人面前。
“他们都因你身上的火焰而死,你可知为何?”
“小民不知……”
任卫明见到顾流先前竟然能够扑灭这古怪的火焰,顿时以虎躯俯身跪拜:
“城隍爷,这火焰我无法控制!”
“您能否帮小民收了这玩意儿!”
威武的山君,如今却哭的像个孩子。
林喜人于心不忍,但望了一眼顾流冷厉的神色,又将自己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顾流冷言问询,不自觉地释放出了一抹神威。
任卫明的脸色变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顶不住顾流的压力,这才认命似的答:
“其实,在他们死前,我曾见到过,他们身上萦绕着一股黑气。”
“自从我能够辨别出那巫妖的真身后,我便发现自己……能够见到他人的魂……”
任卫明看向林喜人,一惊,开口说道:
“这位姑娘在我眼里,便不是肉眼所见的模样……”
“比起皮囊,我所见到的姑娘之魂,会更漂亮天真一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的魂魄,也并未沾染那些黑气,反而有一抹极为浓郁的血气缠绕,乃我此生仅见,看来姑娘身上背负着滔天血仇。”
这么久了,任卫明自己也总结了一些规律,黑气代表曾做过的恶事,而血气则代表身负血仇……
但林喜人身上的血气,也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我虽然见到了他们身上的罪业,但……我没有想杀了他们……我无法控制那火焰……”
林喜人一愣,不曾想此人竟然能看破自己是借尸还阳的?
还能看出自己身上的血仇?
顾流也陷入沉思。
从他的叙述上来看,很显然这份能力并非是太岁赐福所赋予的,而是机缘巧合下自行觉醒的神通,那么太岁赐福赋予的特殊能力,便是那诡异之火了。
甚至,这火也极有可能是在他的天赋上进行了变化,这才将那些罪业之人焚烧而死。
顾流望着神情凄哀的任卫明,神色凝重。
他竟能看见恶业与仇恨吗?
“你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吗?”
顾流提问,任卫明抬起硕大的虎头,望向那尊金身小人。
在他的眼中,顾流的金身旁,却分明有一轮红色的血日挂在头顶,淡淡的黑色雾气,在血日的周围萦绕。
这说明,那些仇恨的血气,已经凝实成了血日。
任卫明见过那么多人的魂,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恐怖的程度,比林喜人身上的还要更加恐怖。
他的身躯不禁开始颤抖起来。
“城隍爷……您……您……身上……”
他支支吾吾,始终不敢开口,顾流不耐烦催促道:
“但说无妨。”
“您身上……恐怕背着天大的仇恨,若非如此,那便是……您要复仇的对象,拥有极高的身份与地位……”
任卫明不敢多说,这等恐怖的血日,那么这尊城隍爷的仇人,恐怕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座天下。
顾流没有说话,洞穴内陷入沉寂。
林喜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顾流这才终于出声:
“我可以替你祛除那诡异火焰,但有一个条件。”
任卫明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可从他人面的期盼神情上看,显然他也在等着顾流接下来的话。
“你可愿信奉于我,走我道路,做我手下阴差?”
阴差!?
任卫明身子僵住,他虽然对顾流所说一知半解,可光“阴差”这个名头,便已经镇住了他。
这定然是十分不凡的身份了!
只是短暂的思考,任卫明便很快做出了决定:
“小民愿意!城隍爷,小民愿意!”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这尊古怪的城隍爷会坑害自己,任卫明现在也认了,只要能够将那该死的火焰祛除,只要不再会莫名奇妙将活生生的人烧成焦炭,他都能够接受。
自己的生活再怎么变化,也不会比现在更加差劲了。
巨大的虎妖,俯首在顾流面前。
“我再认真问你一遍,你可愿信奉于我?”
任卫明也斩钉截铁道:
“小民愿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顾流的神像冒出一阵金光。
【是否消耗15年愿力制作阴官令?】
“是。”
【愿力-15年】
啪嗒,一枚寒冷至极的阴官令掉落在地上。
“滴血上去。”
任卫明用巨大的虎爪,拾起方才想要刺入自己咽喉的剪刀,扎破爪子,将血液淋在阴官令之上。
咻!
金光闪烁,阴官令钻入了虎头之中,他伸出爪子挠了挠脑袋上的王字。
自那枚阴官令进入脑袋后,任卫明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古怪的变化,可具体是何种变化,他又说不上来,最直观的感觉,便是感到十分寒冷。
“城隍爷……”
顾流没有理会他,而是默默查看自己的下属面板。
【下属:陈金秀(庙祝),任卫明(阴差)】
果然,多了任卫明的名字,自从那具化身毁掉后,下属一直便只有陈金秀一人,今日总算是又添一位。
顾流满意的点点头:
“契成。”
任卫明试探询问:
“城隍爷,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接下来我会带你离开九曲岗,去祓除你身上的火焰。”
本来,授予阴职的流程,并没这么简单的,就像当初的陈金秀,也是先经历过捉炁,成为生死鬼神道修士后这才拥有了使用阴炁的力量。
可任卫明天生觉醒了炁,这股无意识中觉醒的炁,并未踏上任何一条道路,就像是一坛未被污染的清水,顾流需要做的,便是将似墨汁一般的阴炁,倒入进去。
而林景川的墓穴,阴气极重,那里便是最合适的地方。
顾流之所以选择任卫明,主要便是看中了他觉醒的天赋神通。
他不过是并未意识到炁,处于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存在,竟然能够从自己身上,看出与大黎皇朝的仇怨!
不仅如此,还能识别他人魂魄所沾染的恶业,这种能力,不做阴差才是暴殄天物。
通常走生死鬼神道的修士,下三境时被称之为阴差,主要负责替自家大人收服鬼物,引导阴阳,可一但跨过那道槛,进入中三境,便被称之为判官。
此时此刻,他们就能够向地府借用如同阴神一般审判生死的权能。
当然,一定还是比不了正统阴神,且若是存在误判,被地府知晓了,所要扣除的功绩远远要比阴神多得多,被反噬至死之人不计其数。
但这些,对于任卫明来说,都不算什么。
天生便能感知恶业者,又怎会存在误判?
而且,能够自主觉醒天赋神通者,各个天资卓绝,在修行界无一例外成了佼佼者,送上门的璞玉再不收下,那也太蠢了。
说不定当时那位巫妖接近他,便是看中了他的天赋。
“没想到出来寻太岁,竟还有如此意外之喜。”
对于新招收了一名未来可期的阴差一事,顾流感到十分欣喜。
他看向任卫明,出声询问:
“我还有一事需要问你。”
“那巫妖用来控制你的肉块,名为太岁,你那火焰不过是太岁赐福后赋予你的能力罢了,但这种能力通常伴随着某种难以承受的代价,你自那巫妖手上脱离后,是通过什么方法规避这代价的?”
有了顾流的解说,任卫明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吃的那玩意儿,叫做太岁。
真是一个不太祥和的名字。
“回城隍爷,其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开爪子,转身回到屋内。
不一会儿,他叼了一块蠕动的肉块出来。
“这是我自那巫妖的手上偷出来的,每每我感到体内有什么事物在生长之时,便会吞食一些。”
顾流与林喜人向着那块肉团看去,只是一眼便确认,这就是太岁!
林喜人猛地看向顾流,眸子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前辈。”
“不错,正是它,我们寻到了。”
顾流对任卫明开口道:
“跟我们走吧,我们会祛除你那无法控制的诡异火焰。”
“是,大人。”
任卫明恭敬回答。
顾流的金身小人,飞回到林喜人怀中的小神像中,而她则是骑在了虎妖的背上,缓缓出了九曲岗。
虎妖驮着林喜人,站在高山之上,望着下方那一盏盏正在寻找自己的灯火。
林喜人安慰道:
“不必太过自责,那些人都是下地狱之辈,死有余辜。”
“你走之后,九曲岗便会恢复原状。”
虎妖的嗓子中传来几声凄哀的低吼,最终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它驮着林喜人,一路往清溪古城赶去。
······
路上,林喜人忽然掏出了一枚令牌,那是百傀留给顾流用于通讯的。
在顾流的示意下,林喜人接通了通讯。
“百傀大人。”
“小喜姑娘,顾大人可在你身旁?”
“祂在。”
“劳烦小喜姑娘替我向顾大人传达一句话。”
“您说,前辈听得见。”
“因为白沙寨一事,山海司将目标放在了五猖教上,据我所知,谷雨城的山海司高层,几乎将所有的行官都集结在了一起,恐怕不日便会彻底展开大清洗,灭除五猖教,若是有时间,大人可来瀑布一趟,你我再行商议。”
接着便断掉了通讯。
对于这件事,顾流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始终还有一份【阴神监世】在小五身上。
而小五被提前逐出山海司,那行官之中一定便找不出所谓的内鬼,山海司接下来的动向,便只能向五猖教动手,毕竟当时百傀可是用的五猖教的身份。
不过让顾流觉得有些疑惑的是,白沙寨事件的影响已经极大,为何先前无比猖獗的五猖教,又突然偃旗息鼓了,被人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竟然也没有任何动作,这到底是为什么?
总觉得五猖教恐怕也在谋划着什么。
“得尽快让火公前辈摆脱太岁的影响。”
目前来看,这件事是最为紧迫的了,只要火公前辈能够自由行动,那么己方的战力将会上升数个台阶。
火公前辈虽然并未到达长生境,可拥有虚无业火在手,就算面对真正的长生境修士也并不虚他!
顾流也不怕林景川背信弃义,因为林景川的性子自己生前就有所耳闻,并且自始至终自己都对他的侄孙女林喜人很好,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两人目标一致,且无利益上的冲突。
“小喜,火公前辈所中的那块太岁,可还在吗?”
“在的前辈,二爷爷就是用自己的玉棺镇压着。”
“当时被人夺走的那团呢?”
“您说的是墓穴外室石棺中的那团吧?那是二爷爷自太岁上切割下来的一小团,并不是本体。”
原来如此。
看来这一次,不仅仅是林景川有救了,自己这新招收的阴差,也有救了。
······
一天后,几人总算抵达了清溪古城。
顾流轻车熟路地回了林景川的墓穴,这一次连林景川都惊呆了。
毕竟他都还没沉睡呢,这尊阴神和自己的侄孙女就带着一头身上带有古怪火气的人面虎妖回来了。
还未到内室,林喜人便撒欢对林景川喊道:
“二爷爷!”
“我们找到火属的太岁了!”
······
此时此刻,淮南道,永泽县。
陈金秀与几位兄弟,正巧回了家乡。
望着熟悉的街景,她与老三心中均是万千感慨。
老三取出那截柳木,颤着声音说道:
“六子,咱们回家了!”
小六的魂魄也自柳木中飘出,呆愣愣地望着给自己取名余甲的先生所葬下的地方。
“我想去见见余先生的墓。”
陈金秀挤出一丝笑容:
“六儿,姐如今修为不差,有机会定替你寻一具新死的身躯,你若是愿意,便借人家的尸体,到时候就可以亲自去见余先生了。”
小六沉默,也没开口拒绝。
“三儿,老二如何了?”
“二哥还睡着呢,头儿放心,这次俺们准备了不少宝植,至少让二哥苏醒之时,在妻儿面前不露馅。”
陈金秀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不知小五怎样了。”